找到工作了！

當林晚接到那個通知她周一去上班的電話時，激動得差點在小小的鐵皮屋里跳起來，頭險些撞到低矮的斜頂。是一家做解壓玩具的淘寶店，招聘“電商運營助理”，地址就在離她住處不遠的一個工業區里。

“運營助理”，聽起來多么有技術含量！她腦海里立刻浮現出自己學著管理網店后臺、設計促銷活動、分析數據報表的畫面。這簡直是為她踏入A城商業世界量身打造的第一塊敲門磚！她連夜用手機查了很多關于電商運營的零碎知識，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了好幾頁，懷著無限的憧憬和干勁，迎來了周一。

然而，這憧憬在她踏入那間所謂的“公司”時，就像被針扎破的氣球，迅速干癟下去。

那根本不是一個正規的公司，更像一個家庭小作坊。租用了一個老舊倉庫的一角，空氣中彌漫著塑料和膠水的味道。一邊堆放著各種原材料和半成品，另一邊是幾張簡陋的桌子，上面堆滿了待包裝的貨物和電腦。老板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男人，姓王，眼神精明，帶著點算計。辦公室里還有他的父母、他的妻子，儼然一個“家族企業”。

王老板簡單問了林晚幾句，得知她完全沒有經驗后，臉上那點熱情就淡了下去。他沒有介紹團隊（畢竟都是自家人），也沒有講解店鋪運營，而是直接把她領到倉庫角落的一張長桌旁。

桌上堆著小山似的、色彩鮮艷的塑料零件——按鍵、硅膠套、小彈簧、電路板。

“小林啊，我們這邊呢，團隊比較小，講究人人動手。”王老板指著那堆零件，“這是我們現在賣得最好的‘咔噠咔噠’解壓小鍵盤，你先熟悉熟悉產品，從組裝開始。這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一環，了解產品才能做好運營嘛！”

林晚愣住了。組裝？手工活？

她想象中的數據分析、文案優化呢？但她很快壓下心里的疑惑和一絲失望。也許老板說的有道理，基礎最重要。能留下來，就有機會接觸真正的運營。

“好的，老板，我會認真學的。”她用力點點頭。

老板的媳婦，一個描畫著精致妝容的年輕女人，扭著腰走過來，極其快速地給她演示了一遍組裝過程：將硅膠套卡進塑料外殼，裝上按鍵和彈簧，扣上后蓋，測試一下是否能發出令人滿意的“咔噠”聲，然后裝進吸塑包裝。

“很簡單，一看就會。要求是又快又好，今天下班前要組裝完這三箱零件。”女人語氣冷淡，說完就回到自己的電腦前，開始刷劇，偶爾敲打幾下鍵盤，處理咨詢訂單。

林晚深吸一口氣，坐下來開始干活。看起來簡單的動作，重復起來卻并不容易。她的手指不像老工人那樣靈活，硅膠套有時候對不準卡槽，彈簧會不小心蹦飛，后蓋需要用力才能嚴絲合縫地扣上。才做了幾十個，她的指尖就開始發紅，甚至有點疼。

更讓她難受的是環境。老板的母親，一位目光犀利的老太太，時不時就背著手踱步過來，盯著她的手看，然后嘖嘖兩聲：“小姑娘，手速要快一點嘛，這樣什么時候能做完？”“哎呀，這個硅膠套沒卡平，有瑕疵，返工返工！”“彈簧聲音不對，沒裝好，拆了重來！”

老板的父親則負責“監督”打包和發貨，偶爾也會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指揮她：“那邊的零件箱子搬過來一點！”“做完的成品堆整齊，別占地方！”

而王老板本人，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跑或者打電話，回來看到林晚的進度，眉頭總是皺著的。

整整四天，林晚的工作內容就是不停地組裝、測試、包裝。她像一個機械臂，重復著單一枯燥的動作。關于“運營助理”的工作，除了第二天讓她根據一張手寫單子，往快遞單上抄了幾個地址之外，再無其他。她嘗試著問過一次：“老板，什么時候可以教我看看后臺數據呢？”

王老板敷衍地擺擺手：“不急不急，先把基礎打好。你看現在‘雙十一’備貨季，忙得很，過后再說。”

林晚不是沒有懷疑。她看著這一家人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或者閑著），唯獨把她當成一個廉價的、不熟練的組裝工使喚。她甚至偷偷算過，自己一天組裝的數量，如果按件計費，可能都達不到A城的最低工資標準。她所謂的“運營助理”職位，更像一個騙人來干體力活的幌子。

但她忍了。她需要這份工作，需要這微薄的收入（老板說第一個月是試用期，工資日結，一天一百）。她咬著牙，加快速度，努力減少失誤，哪怕手指磨得生疼，腰酸背痛。她安慰自己，至少能近距離了解這種小商品的成本和生產流程，也算一種學習。

第四天下午，就在林晚漸漸熟練，速度提上來一些的時候，王老板把她叫到了辦公室。

“小林啊，”王老板敲著桌子，臉上沒什么表情，“你這幾天的工作情況，我們都看到了。”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說實話，你不夠細心啊。”老板嘆口氣，“你看，你組裝的瑕疵率還是比較高，速度也跟不上。我們這種小本生意，講究的是效率和精準。你可能不太適合我們這里。”

林晚猛地抬頭，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她張了張嘴，想辯解：我已經在努力適應，速度越來越快了，那些瑕疵大部分都返工修改好了……

但她看著老板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他身后老板娘那帶著一絲輕蔑的表情，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她明白了，說什么都是徒勞。他們從一開始，需要的就不是什么“運營助理”，只是一個臨時、廉價、最好還能干完就自覺走人的苦力。現在“雙十一”最急的那批貨趕完了，她的利用價值也就沒了。所謂的“不夠細心”，只是一個最廉價的借口。

“這四天的工資，按說試用期沒過是不給的，但看你也辛苦，給你結這四天的錢。”老板從錢包里抽出四百塊現金，放在桌上，“就這樣吧。”

四百。四天，每天超過十個小時的高強度手工勞作，換來了四百塊錢。甚至不夠付她那個鐵皮屋一個月的電費和房租。

恥辱、憤怒、委屈……種種情緒瞬間沖上頭頂，讓她眼眶發酸。但她死死咬住了牙關，沒讓那點水汽凝聚起來。她不能在他們面前失態。

她伸出手，拿起那四百塊錢，紙幣被她捏得發皺。她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小作坊，看了一眼這一家人，然后轉身，挺直了背脊，走回角落拿起自己破舊的背包，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陽光刺眼。她站在塵土飛揚的工業區路邊，看著手里那皺巴巴的八十塊錢，忽然扯開嘴角，笑了起來，笑容里帶著一絲冰冷和自嘲。

真好，這城市給她上的第二課，名叫“社會的毒打”和“廉價的謊言”。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四百塊錢折好，放進口袋。然后，她深吸了一口并不新鮮的空氣，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和堅定。

想用這點挫折就打倒我？王老板，你太小看我林晚了。

不過是又回到原點而已。她一無所有地來到A城，此刻，無非是再次一無所有。

但只要她這雙手還能動，只要她這口氣還在，她就一定能在這座城市里，找到屬于自己的那條路！

被解雇的第四天下午，林晚沒有回那個悶熱的鐵皮屋哀嘆命運。她轉身，朝著A城最大的小商品批發市場走去。

那里，才有真正的生機和無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