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冰冷的氣息如同實質的蛛網，密密麻麻地籠罩著錦云軒，無聲地宣告著那雙眼睛的主人并未離去，反而因方才所見，滋生出更加晦暗難明的情緒。

凌薇薇僵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喘，只覺得每一寸皮膚都暴露在某種無形的審視下，寒意刺骨。楚天佑似乎并未察覺異常，又叮囑了她幾句好生休養，方才轉身離去。

直到楚天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院門外，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才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但殘留的冰冷依舊盤桓在空氣中，提醒著凌薇薇，危機從未解除。

她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看到了……他肯定看到了……他還生氣了……’這個認知讓凌薇薇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幾乎無法呼吸。墨炎那種存在，他的“生氣”絕不僅僅是情緒，而是意味著實實在在的生命危險！

接下來的兩天，凌薇薇是在極度惶恐中度過的。她不敢再有任何出格舉動，老老實實窩在錦云軒里，甚至開始逼著自己熟悉那柄華而不實的寶劍，臨時抱佛腳地比劃幾下原主記憶里最粗淺的劍招，雖然效果甚微。

試劍小比賽的日子，終究還是到了。

青云宗演武場，人聲鼎沸。各峰弟子齊聚于此，年輕的面孔上洋溢著興奮與期待。高臺之上，宗主凌云志與幾位長老正襟危坐，氣質溫潤的楚天佑作為首席弟子，也立于宗主身側。

凌薇薇穿著一身利落的勁裝，混在人群中，卻只覺得手腳冰涼，與周圍熱烈的氣氛格格不入。她能感覺到無數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鄙夷的、幸災樂禍的。而最讓她如芒在背的，是那道不知隱藏在何處、卻必定存在的冰冷視線。

他一定來了。他正在等著她的“表演”。

“試劍小比賽，正式開始！”執事長老洪亮的聲音傳遍全場，“第一輪，抽簽決定對手！”

凌薇薇心不在焉地上前抽簽，展開一看，對手是一個名叫趙虎的外門弟子，以力氣見長，修為不算頂尖。

‘運氣還行？至少不是一開始就碰上硬茬子。’她剛稍微松了口氣，就聽到腦海裡那道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任務發布：首戰落敗方式需極具“戲劇性”，需最大限度凸顯“愚蠢”與“驕縱”，成功吸引全場矚目，包括特定目標。完成獎勵：豁免部分抹殺懲罰。失敗懲罰：即刻抹殺。】

凌薇薇：“！！！”

極具戲劇性？凸顯愚蠢驕縱？還要吸引全場矚目？還包括特定目標（毫無疑問是墨炎）？

這世界意志是嫌她死得不夠快嗎？！這比單純讓她輸掉比賽難上一萬倍！這分明是讓她往死里作死，還要作得“精彩”！

她握著竹簽的手微微發抖，臉色比剛才更白了。

比試一場場進行，很快就輪到了凌薇薇和趙虎。

“下一場，錦云軒凌薇薇，對，磐石峰趙虎！”

聽到自己的名字，凌薇薇深吸一口氣，如同奔赴刑場般，一步步走上擂臺。

臺下頓時響起一陣不大不小的哄笑和議論聲。

“快看，是凌大小姐！”

“她還真敢上臺啊？不怕丟人嗎？”

“聽說前幾天還把凝碧丹送給蘇師妹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哼，裝模作樣罷了！肯定是想吸引楚師兄注意！”

趙虎是個身材壯實的青年，看著對面纖細嬌柔、明顯緊張的凌薇薇，撓了撓頭，甕聲甕氣地道：“凌師姐，請多指教。”語氣倒是還算客氣，顯然顧忌她的身份。

凌薇薇努力回想原主那副目中無人的樣子，硬著頭皮，揚起下巴，用盡可能囂張卻因為緊張而有些變調的聲音說道：“哼！算你識相！等下輸了可別哭鼻子！”

這話一出，臺下哄笑聲更大了。連高臺上的楚天佑都忍不住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宗主凌云志則微微蹙眉。

趙虎也被這話弄得有些尷尬，不再多言，抱拳一禮后，便擺開了架勢。他修煉的是土系功法，下盤沉穩，一拳一腳勢大力沉。

凌薇薇手忙腳亂地拔出她那柄華麗的寶劍，依葫蘆畫瓢地使出一招青云宗最基礎的“清風拂柳”，意圖格擋。

“鏘！”

劍拳相交，發出一聲脆響。凌薇薇只覺得一股巨力從劍身上傳來，震得她虎口發麻，寶劍差點脫手，整個人踉蹌著向后倒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好大的力氣！’她心下駭然。

臺下又是一陣哄笑。這實力差距也太明顯了。

趙虎顯然也沒想到凌薇薇如此不濟，愣了一下，才繼續攻來，速度不快，力量卻十足。

凌薇薇只能憑借身體本能和模糊的記憶，狼狽地閃躲格擋，毫無章法可言，好幾次都險象環生，引得臺下看熱鬧的驚呼連連。

‘戲劇性……愚蠢……驕縱……’世界意志的要求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里盤旋。

眼看趙虎一記直拳轟向她的面門，凌薇薇眼神一“狠”，似乎做出了某個“重大決定”。

她非但不躲，反而嬌叱一聲：“找死！看我的絕招！”

只見她手腕極其笨拙地一抖，那柄華麗的寶劍竟被她像扔暗器一樣，直愣愣地朝著趙虎的面門投擲了過去！

這一下變故突生，所有人都驚呆了！

比武場上，除非是專門的暗器手法，否則棄劍乃是大忌，何況是這種毫無技巧可言的“扔”！

趙虎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側頭躲閃。那寶劍擦著他的耳邊飛過，“哐當”一聲掉在擂臺邊緣。

凌薇薇扔出劍后，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腳下又是一個“踉蹌”，仿佛是因為用力過猛而失去了平衡，“哎呀”一聲驚叫，竟然主動朝著趙虎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拳頭上“撞”了過去！

看上去，就像是她扔出劍后，自己不小心絆倒，撞向了對手的攻擊！

“小心！”

“薇薇！”

臺下驚呼四起，高臺上的楚天佑更是猛地站起身。

趙虎也嚇壞了，他根本沒收力！這一拳要是打實了，這位大小姐起碼得斷幾根肋骨！他拼命想收回拳頭，卻已來不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誰也未曾注意到，一顆極小極不起眼的石子，從某個極其刁鉆的角度破空而來，精準無比地打在了凌薇薇另一只腳的腳踝上！

力道不大，卻恰到好處！

凌薇薇只覺得腳踝一麻，身體失衡的角度瞬間改變，原本要撞向拳頭的肩膀猛地一矮，整個人以一個極其扭曲滑稽的姿勢，堪堪從趙虎的拳風下擦過，然后——

“噗通！”

一聲悶響，她結結實實、五體投地地摔趴在了堅硬的擂臺地面上，摔得灰頭土臉，眼冒金星。

時間仿佛靜止了。

整個演武場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擂臺上以極其不雅觀的姿勢趴著的凌大小姐，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這落敗的方式……也太……太具“戲劇性”了！從“絕招”扔劍，到自己絆倒“投懷送抱”，再到最后這結結實實的狗啃泥……蠢得別開生面！把“敢這么瞎打的驕縱，又打得這么爛的愚蠢”簡直發揮達到了極致！

“噗——”

不知是誰先忍不住笑出了聲，如同點燃了導火索，瞬間，整個演武場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哄堂大笑！不少弟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飆出來了。

“我的媽呀！笑死我了！這就是凌大小姐的絕招？”

“投劍式？還是投懷送抱式？”

“她是怎么做到每一步都出人意料又如此好笑的？”

高臺上，楚天佑一臉錯愕與無奈，緩緩坐了回去。宗主凌云志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額角青筋隱隱跳動。幾位長老也是面面相覷，表情古怪。

趙虎還保持著出拳的姿勢，一臉懵逼地看著趴在自己腳下的凌薇薇，完全搞不清狀況。

凌薇薇趴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耳邊是全場的爆笑和議論，羞憤欲死的同時，心里卻松了一口氣。

‘應該……算完成了吧？戲劇性、愚蠢、驕縱、全場矚目……要素齊全了……’

然而，就在這片混亂的爆笑中，凌薇薇卻清晰地感覺到，一道與其他哄笑截然不同的、冰冷而專注的視線，穿透了層層人群，精準地落在她的身上。

沒有笑意，只有一種深沉的、仿佛洞悉了一切的了然，和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不悅？

凌薇薇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出她是故意的了？還是……對這場“表演”不滿意？

為什么感覺……他好像更不高興了？

就在這時，執事長老強忍著笑意，上前宣布：“此戰，趙虎勝！”

趙虎這才回過神，慌忙上前，想扶起凌薇薇：“凌師姐，你沒事吧？”

凌薇薇此刻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哪里還敢讓人扶，尤其是可能被墨炎看著的情況下。她手忙腳亂地自己爬起來，灰頭土臉，頭發散亂，衣裙上也沾滿了灰塵，模樣狼狽到了極點。

她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人的目光，尤其是高臺方向和那道冰冷視線的來源，撿起自己的寶劍，如同喪家之犬般，在更加響亮的哄笑聲中，踉蹌著沖下了擂臺。

她完成了任務，避免了即刻抹殺。

但她能感覺到，那道冰冷的視線，一直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仿佛在說——

戲，還沒完。

我，很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