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被強行釘入窗欞的桃花枝，在微涼的晨風中輕輕顫動著，花瓣嬌艷欲滴，露珠晶瑩，卻無端透著一股妖異與不祥。仿佛不是自然的造物，而是用某種偏執與瘋狂凝聚而成的標記。

凌薇薇盯著那桃花枝，一夜未眠的眼眸中布滿了血絲。

桌上的兩本書冊像兩塊燒紅的烙鐵，灼燒著她的視線。一本是通往力量、或許也是通往更深束縛的路徑；另一本則是赤裸裸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淵。

而窗外的桃花枝，像是一個無聲的、催促的符咒。

他到底想讓她做什么？修煉那本心得？然后呢？變得更強，更好被他掌控玩弄？還是去窺探他那瘋狂痛苦的過去，然后呢？與他共沉淪？

巨大的心理壓力讓她幾乎崩潰。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了小禾略顯驚慌的聲音：“小姐！小姐！宗主派人來了！”

凌薇薇猛地回神，迅速將兩本書冊塞進枕頭底下，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正常一些，才揚聲道：“進來。”

來的是一名面容嚴肅的內門弟子，對著凌薇薇草草行了一禮，語氣公事公辦：“凌師姐，宗主傳您去戒律堂偏殿問話。”

戒律堂？

凌薇薇心里咯噔一下。是因為小比上丟盡顏面，終于要秋后算賬了嗎？還是……和墨炎有關的事情暴露了？

她強作鎮定，跟著那名弟子走了出去。

戒律堂偏殿氣氛凝重。宗主凌云志端坐主位，面色沉肅。幾位戒律堂長老分坐兩側，表情嚴肅。楚天佑也站在一旁，眉頭微鎖。

讓凌薇薇意外的是，蘇婉兒竟然也在場，垂首站在下首，臉色似乎有些蒼白。

凌薇薇一進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有審視，有失望，有探究。

“父親，各位長老。”凌薇薇依規矩行禮，心卻提到了嗓子眼。

凌云志沒有繞圈子，沉聲開口，目光如炬：“薇薇，昨日身法考核，你意外摔倒，險些沖撞蘇婉兒，當時究竟是何情況？你可知，那處考核區域的梅花樁，事后檢查，發現其中一根有被細微內力震松的痕跡？”

凌薇薇頭皮瞬間炸開！

果然被發現了！是墨炎動的手腳！他們查出來了？

她瞬間冷汗涔涔，大腦飛速運轉。她絕不能供出墨炎，那無異于自尋死路！但如果說自己完全不知情，他們會信嗎？會不會以為是她自己做的手腳，意圖陷害蘇婉兒，結果笨拙地自己中了招？這簡直太符合原主的人設了！

就在她冷汗直流，不知該如何應對之際，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蘇婉兒似乎極輕微地搖了一下頭，眼神復雜地看了她一眼。

凌云志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此事，蘇婉兒已稟明，她認為應是樁木年久失修，并非有人刻意為之。你當時，可察覺到任何異常？”

凌薇薇猛地一愣，難以置信地看向蘇婉兒。

蘇婉兒……在幫她說話？為什么？

她瞬間反應過來，這是一個機會！一個順著臺階下的機會！

她立刻低下頭，做出后怕又委屈的樣子，聲音微顫：“回父親，女兒……女兒當時太過緊張，只覺腳下一滑，并未察覺其他異常。是女兒自己學藝不精，險些連累蘇師妹，請父親責罰！”她果斷把責任全攬到自己“蠢笨”上。

凌云志盯著她看了片刻，又看了看低著頭的蘇婉兒，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但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既然并非有人蓄意破壞，此事便作罷。薇薇，你修為懈怠，舉止失當，罰沒資源期間，需每日前往后山思過崖面壁兩個時辰，靜思己過！不得有誤！”

“是，女兒領罰。”凌薇薇暗暗松了口氣，雖然多了個面壁的懲罰，但總算糊弄過去了。

然而，她這口氣還沒完全松下來，就聽到旁邊一位面容古板的長老冷聲補充道：“宗主，思過崖近日靈氣波動略有異常，為防萬一，需得有人看守引領。便讓天佑負責監督凌薇薇面壁吧，也可趁機督促其修行。”

凌薇薇：“！！！”

讓楚天佑監督她？！每天單獨相處兩個時辰？！

這哪是督促修行？這簡直是把她往火坑里推！要是讓墨炎知道……

她瞬間感覺那道冰冷的視線仿佛已經穿透屋頂，落在了她的背上，讓她如墜冰窟！

她下意識地就想拒絕：“父親，不必勞煩大師兄，我……”

“此事已定，不必多言。”凌云志一揮手，打斷了她，顯然覺得這是個讓女兒“近朱者赤”的好辦法，“天佑，你可愿意？”

楚天佑拱手道：“弟子遵命，定當盡心督促凌師妹。”

凌薇薇看著楚天佑那溫潤認真的側臉，心里一片哀嚎。‘大哥，你不愿意！你一點都不愿意！你快拒絕啊！’

然而，事已定局。

從戒律堂出來，凌薇薇只覺得腳步虛浮，前途一片黑暗。

蘇婉兒從后面輕輕叫住了她：“凌師姐。”

凌薇薇停下腳步，心情復雜地看向她：“……何事？”她還沒從蘇婉兒剛才幫她說話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蘇婉兒看著她，眼神清澈卻帶著一絲探究，低聲道：“擂臺、梅花樁……師姐近來，似乎總是意外頻發。”她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凌薇薇依舊有些淤青的手腕，“師姐還是……小心些為好。”

說完，她不等凌薇薇回應，便轉身離開了。

凌薇薇愣在原地。蘇婉兒這話……是什么意思？是單純的關心？還是她察覺到了什么？察覺到了墨炎的存在？

這個念頭讓她不寒而栗。

一整天，凌薇薇都心神不寧。枕頭下的兩本書冊像兩顆定時炸彈。窗欞上的桃花枝像一個惡毒的詛咒。而即將到來的、由楚天佑監督的面壁，更像是一場通往地獄的約會。

傍晚時分，她鬼使神差地拿出了那本寫著“墨”字的筆記，再次翻看。

那些瘋狂、痛苦、壓抑的字句，仿佛擁有了魔力，吸引著她沉淪。她仿佛能看到一個滿身傷痕、在黑暗中掙扎嘶吼的少年影子……

就在她心神激蕩，幾乎要被那些負面情緒吞噬之時，窗外忽然傳來極輕微的“咔噠”一聲。

她猛地驚醒，抬頭望去。

只見那枚釘在窗欞上的桃花枝，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催動，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綻放得更加嬌艷欲滴，然后——片片花瓣開始凋零、枯萎、最終化為黑色的灰燼，簌簌落下。

短短幾息之間，一枝灼灼桃花便徹底化為烏有，只在窗欞上留下一個深深的釘孔。

仿佛在預示著什么，又仿佛是一個最后的警告。

凌薇薇看著那空蕩蕩的窗欞，心臟狂跳，一股強烈的不安攥緊了她。

第二天，她不得不硬著頭皮，在楚天佑的“護送”下，前往后山思過崖。

思過崖位于青云宗后山深處，僻靜幽深，靈氣的確比別處濃郁一些，但也帶著一股孤寂清冷之意。

一路無話，氣氛尷尬得令人窒息。凌薇薇全程低著頭，恨不得離楚天佑八丈遠。

到了思過崖，那是一處面朝云海的平臺，崖壁上刻著“靜思己過”四個大字。

“凌師妹，你便在此靜坐吧。若有修行疑難，亦可問我。”楚天佑語氣溫和，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凌薇薇干巴巴地應了一聲，找了個離他最遠的角落盤膝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努力把自己當成一塊石頭。

時間一點點過去。

凌薇薇根本靜不下心。她能感覺到楚天佑的視線偶爾會落在她身上，帶著關切和一絲……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這讓她如坐針氈。

更讓她恐懼的是，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注視感，再次出現了！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鎖定著這片區域，鎖定著她和……楚天佑！

他果然來了！他就在附近！

凌薇薇的身體瞬間繃緊，冷汗浸濕了里衣。她能感覺到那視線中的溫度在急劇下降，帶著一種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冰冷怒意和……殺機？

是對著楚天佑的！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

凌薇薇猛地站起身。

楚天佑被她突然的動作驚動，疑惑地看過來：“凌師妹？”

凌薇薇背對著他，聲音因為極度緊張而有些發顫，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大師兄，我……我有些修行上的問題，百思不得其解，想請教您！”

楚天佑微微一愣，隨即溫和道：“師妹請講。”

凌薇薇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臉上努力擠出一種“求知若渴”的表情，聲音猛地拔高，幾乎是喊了出來，確保暗處的人能聽清：

“請問大師兄！若是修煉之時，總是心神不寧，仿佛有陰邪之物窺視，滋生心魔，該如何是好？！”

她緊緊盯著楚天佑，眼神卻仿佛穿透他，望向他身后的虛空，帶著明顯的恐懼和求助。

“那感覺如影隨形，冰冷刺骨，讓人寢食難安，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拖入無邊地獄！大師兄！我是不是……快要走火入魔了？！”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思過崖上回蕩，帶著一絲歇斯底里的絕望。

楚天佑徹底愣住了，看著她蒼白驚恐的臉，眉頭緊緊蹙起：“心魔？薇薇，你……”

而隱藏在暗處的墨炎，聽著凌薇薇這指桑罵槐、近乎直接點破的“求助”，周身彌漫的冰冷殺意驟然一滯。

銀絲面具下，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中，第一次清晰地閃過一絲……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