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銅收音機里那冰冷單調的忙音,如同一條毒蛇,纏繞在書店內每個人的心頭。胖子的最后警告——“別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總局來的!”——在死寂的空氣里反復回蕩,每一個字都帶著令人窒息的重量。
顧言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手中那本《心淵微瀾錄》,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胖子的失聯(lián)像是一記重錘,砸碎了他剛剛因修煉略有進展而升起的一絲微薄希望。一種冰冷的、沉甸甸的絕望感開始蔓延。
陳老站在窗邊,厚重的窗簾只撩開一絲縫隙,他渾濁卻銳利的眼睛凝視著外面依舊平靜的街道,仿佛能看穿這平靜之下洶涌的暗流。他的背影顯得格外蒼老,卻又透著一股永不彎曲的堅韌。
“總局…”陳老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疲憊和冰冷的嘲諷,“果然已經爛到根子里了。”
就在這時——
“咚!咚咚!咚!”
一陣極其輕微、卻富有特定節(jié)奏的敲擊聲,從書店的后門方向傳來!
這聲音極其突兀,瞬間打破了室內的死寂!
顧言猛地抬頭,眼神瞬間銳利如刀,全身肌肉繃緊,幾乎是本能地閃身到門邊,身體緊貼墻壁,屏住了呼吸。陳老也瞬間放下窗簾,無聲無息地移動到另一個視野死角,蒼老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枚古樸的銅錢,閃爍著微光。
是誰?追兵?總部的人?還是…?
那敲擊聲又重復了一遍,節(jié)奏絲毫不差——三短一長,帶著一種軍人特有的、簡潔有力的韻律。
顧言的心臟猛地一跳!這個節(jié)奏…他聽蘇清寒和胖子提到過,是“龍牙”特種部隊在極端環(huán)境下使用的緊急聯(lián)絡暗號之一!
難道是…?
他看向陳老,用眼神詢問。陳老眉頭緊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但眼中的警惕并未轉化為殺意。
門外的人似乎極有耐心,敲完兩遍后,便徹底安靜下來,仿佛融入了外面的黑暗,等待著里面的回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最終,陳老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他對著顧言,極其輕微地做了一個“戒備”的手勢,然后自己緩緩走到門后,聲音平穩(wěn)地對著門外開口,用的卻是一種顧言完全聽不懂的古老方言。
門外沉默了幾秒,然后,一個極其沙啞、疲憊,卻同樣用那種方言回應的低沉男聲響起。
雖然聽不懂內容,但那把熟悉的、如同砂石摩擦般的嗓音,讓顧言瞬間確認了門外人的身份!
是雷振山!他竟然找到了這里!而且,他懂得和陳老溝通的古老方言!
陳老仔細聽著門外的回應,緊繃的臉色稍稍緩和,但依舊沒有開門。他又用方言快速問了幾個問題。
門外的男聲一一回答,語速不快,但異常清晰。
片刻后,陳老終于點了點頭,手指在門鎖上幾個隱蔽的機括處操作了幾下,沉重的后門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緩緩打開一道縫隙。
一個高大、卻渾身散發(fā)著濃重血腥味和硝煙氣息的身影,如同山岳般擠了進來。他剛一進入,陳老便立刻將門重新關上鎖死,所有防護裝置再次啟動。
進來的人,正是雷振山。
但他的模樣,讓顧言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身上的作訓服早已破爛不堪,沾滿了暗紅色的血污和黑色的硝煙痕跡。裸露的皮膚上遍布細小的傷口和淤青。最駭人的是他左邊肩膀,簡單的繃帶胡亂纏繞著,依舊在不斷滲出鮮血,顯然是被某種利器或能量武器所傷。他的臉上帶著極度疲憊的神色,眼窩深陷,嘴唇干裂,但那雙眼睛,卻如同受傷的猛虎,燃燒著不屈的怒火和冰冷的殺意。
他一進門,目光便如同探照燈般迅速掃過整個書店,最終落在顧言身上,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隨即看向陳老,用恢復了普通話的沙啞聲音急切問道:“蘇隊長呢?她怎么樣?”
“在里面,重傷,但暫時穩(wěn)定。”陳老言簡意賅,“你怎么找到這里的?外面情況怎么樣?”
聽到蘇清寒暫時無事,雷振山似乎松了口氣,但身體依舊緊繃。“是‘夜鶯’…葉語柔。”他喘著粗氣,靠在墻上,緩緩滑坐下去,顯然體力透支嚴重,“我殺出重圍后,被她的人…在一個垃圾站旁邊找到…給了我一個坐標和一句口信…說‘書店需要磐石’…”
葉語柔!又是她!她竟然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在暗中協(xié)助他們?
“口信?”陳老追問。
“她說…”雷振山深吸一口氣,復述道,“‘釣魚行動失敗,魚餌被吞,漁夫的目光已投向池塘。速歸,盾需堅。’”
釣魚行動?魚餌?漁夫?池塘?
顧言的大腦飛速運轉,試圖解讀這隱晦的信息。胖子是魚餌?他的安全屋被端,是“影蝕”(漁夫)的釣魚行動?而他們的目光已經投向池塘——是指陳老的書店,還是指他們所有人?
“還有…”雷振山從破爛的口袋里,掏出一個被血污浸染大半的、小小的金屬U盤,“這是…我從一個‘清道夫’的副手身上…搶到的。他當時正準備…銷毀這個…”
陳老立刻接過U盤,眼神無比凝重。他沒有貿然去讀取,而是仔細檢查了U盤的外觀和接口。
“外面…”雷振山繼續(xù)匯報,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全城都在秘密戒嚴…便衣和‘影蝕’的暗樁…比以前多了幾倍…各個出城要道都被設了卡子,檢查極其嚴格…他們像是在…找什么東西,或者…什么人。”他的目光掃過里間方向,意思不言而喻。
顧言的心不斷下沉。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糕。胖子失聯(lián),強敵環(huán)伺,出口被堵,他們幾乎成了甕中之鱉。
“總部…”顧言想起胖子的警告,看向雷振山,“雷大哥,你回來的時候,有沒有遇到…總部的人?”
雷振山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兇光:“總部?哼!圍攻老子的那幫雜碎里!至少有兩三個人的戰(zhàn)術動作和裝備風格!他媽的是軍方和特勤的路子!狗屁的總局!”
他的話,如同冰水澆頭,徹底證實了胖子的警告和最壞的猜測——異管局總部,甚至可能牽連更廣的軍方層面,都已經被“影蝕”滲透了!
書店內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的退路似乎都被堵死。藏在這里,遲早會被發(fā)現(xiàn)。試圖離開,更是自投羅網。
一直沉默傾聽的陳老,此刻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看了一眼手中那枚染血的U盤,又看了看重傷的蘇清寒所在的里間,最后目光落在疲憊不堪卻眼神兇戾的雷振山和雖然緊張卻努力保持鎮(zhèn)定的顧言身上。
他的眼中,最后一絲猶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歷經風霜后的決絕和冰冷。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陳老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這里…也不再安全了。”
他走到那張巨大的城市地圖前,目光落在西郊、南區(qū)以及…更遠的,標記著稀疏山巒和廢棄礦洞的區(qū)域。
“雷振山,你需要立刻處理傷口,休息,恢復體力。你是我們目前最強的‘盾’。”陳老開始下達指令,語氣如同戰(zhàn)場上的指揮官,“顧言,停止一切修煉嘗試,全力協(xié)助我,分析這個U盤里可能的信息,同時規(guī)劃出一條…撤離路線。”
撤離?顧言和雷振山都看向陳老。
“去哪里?”顧言問。
陳老的手指,點在了地圖上那片遠離城市中心、基礎設施落后、山脈連綿的區(qū)域。
“進山。”陳老的聲音冰冷而堅定,“去那些被遺忘的角落,去‘影蝕’和總部的手,一時半會兒也難以完全覆蓋的地方。那里環(huán)境惡劣,但也更容易隱藏。”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兩人:“我們需要一個臨時的、絕對隱蔽的據(jù)點。清寒需要時間恢復,顧言你需要一個相對安全的環(huán)境繼續(xù)你的修煉和…蛻變。而我們,需要時間厘清線索,等待時機。”
這個決定大膽而冒險,但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選擇。
“進山的路線,物資補給,據(jù)點選擇…這些都需要詳細計劃。”顧言迅速進入狀態(tài),強迫自己忽略對未知荒野的恐懼,將注意力集中在解決問題上。
“沒錯。”陳老贊許地看了他一眼,“這就是你接下來的任務。利用你所有的分析能力,結合地圖和所有已知信息,規(guī)劃出最優(yōu)路線和備用方案。雷振山恢復后,會負責評估路線的安全性和據(jù)點的防御可行性。”
雷振山重重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說廢話,開始自行處理肩膀上猙獰的傷口,動作熟練而粗暴,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陳老則拿著那枚染血的U盤,走向書店最深處一個更加隱蔽的工作臺,那里連接著一些看起來與這個老舊書店格格不入的、充滿科技感的解密設備。
冰冷的抉擇已經做出。短暫的庇護所即將被放棄,前方是更加未知、更加危險的荒野之路。
顧言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恐懼和不安強行壓下,目光投向了那張布滿標記的城市地圖。他的眼神專注而銳利,開始在上面寫寫畫畫,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次地理上的轉移,更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潛入黑暗,以期在絕境中,搏出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