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氣氛一如既往，帶著一種讓陳飛心頭發緊的熟悉感。

四方的折疊木桌，幾樣簡單的家常菜：清炒小白菜，辣椒炒肉，一碗紫菜蛋花湯。母親阮珍不停地給他和弟弟陳曉碗里夾肉，嘴里念叨著：“多吃點，高三費腦子，你看你瘦的?！?

父親陳棟坐在主位，沉默地吃著飯，偶爾抬起眼看看兩個兒子，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夾了一筷子青菜，悶頭扒飯。他身上的藍色工裝還沾著些許木屑，臉上帶著勞作后的疲憊。

陳飛記得，父親一直是這樣的。話不多，有點知識分子的清高，看不慣工地上一些偷奸耍滑的行為，又因為嘴巴笨，不會奉承包工頭，一直只是個手藝好卻賺不到大錢的木工師傅。他對自己和弟弟期望很高，卻又從不輕易表達。

“小飛，今天學習怎么樣？”陳棟終于還是開口了，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種不太自然的關切。

陳飛心里一咯噔，連忙咽下嘴里的飯：“還……還行?！?

“嗯，高三了，要抓緊。別像爸一樣，一輩子出力氣?！标悧澱f完這句，好像就耗盡了所有交流的力氣，又沉默下去。

“哎呀，孩子知道努力的，吃飯就吃飯，說這些干嘛?！比钫湓谝慌源驁A場，又給陳飛舀了一勺湯，“慢點吃，別噎著。”

弟弟陳曉抬起頭，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哥哥，乖巧地把自己碗里的一塊肉夾給了陳飛：“哥，你吃。”

陳飛看著弟弟年輕稚嫩的臉龐，心里一陣暖流涌過。前世，弟弟也是這樣，性格穩健，甚至有些比他這個哥哥還成熟，后來考上了不錯的大學，工作穩定，對父母也很孝順。只是兄弟倆長大后，各自奔波，交流反而少了。

“你自己吃，正長身體呢?！标愶w把肉夾了回去，努力自然地笑了笑。

這頓飯，陳飛吃得小心翼翼。他努力回憶著十八歲的自己吃飯時的樣子，模仿著那種略帶急躁和漫不經心的姿態，生怕被家人看出什么異常。

每一句對話，他都需要在腦子里過一遍，確保符合一個高三學生的語氣和認知。

這種刻意的扮演，讓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疏離。明明是最親的家人，他卻覺得自己像個躲在面具后的窺視者。

晚飯后，陳曉主動幫忙收拾碗筷，阮珍在廚房洗碗。陳棟則拿出他的工具盒，就著客廳的燈光，開始打磨一塊小木料，像是在做什么小玩意兒，神情專注。

陳飛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背靠著門板，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應付最親密的家人，比應付上司和客戶還要累人。

書桌上，各科的課本和練習冊堆得像小山一樣。他隨手拿起一本數學《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翻開。密密麻麻的公式和題目映入眼簾，大多數他都已經完全不認識了。函數、導數、立體幾何……這些曾經為之頭疼欲裂的知識，早已在二十年的歲月里還給了老師。

一種挫敗感油然而生。

重生回來，連最基本的高考這一關，他似乎都過不去了。前世他雖然成績不算頂尖，但也考了個不錯的二本，學了計算機。如今……難道要連前世都不如？

他不甘心地又拿起英語書，看著那些長長的閱讀理解和陌生的單詞，頭皮一陣發麻。還有文綜、理綜……他當年選的是理科，物理化學，更是如同天書。

就在他對著英語單詞“abandon”發呆，試圖集中精神記憶時，太陽穴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

緊接著，一個極其模糊、像是信號不良的老舊收音機發出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在他腦海深處響起：

“滋……超…錨定……滋……系統……啟動中……”

聲音微弱得幾乎像是幻覺，夾雜著大量的雜音，轉瞬即逝。

陳飛猛地晃了晃腦袋，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過度焦慮和精神緊張出現了幻聽。

重生這種事都發生了，再出現個系統什么的，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野草一樣瘋長起來。網絡小說他也沒少看，系統可是穿越重生者的標配金手指！

他立刻集中精神，在心里默念：“系統？系統面板？屬性欄？簽到？”

沒有任何反應。

腦海里空空如也，只有窗外鄰居家隱約傳來的電視聲。

他不死心，又試了幾次，甚至學著電影里的動作胡亂比劃了幾下，依舊一無所獲。

“果然是幻覺嗎……”陳飛泄氣地癱倒在椅子上，揉了揉還在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也是，哪來那么好的事情，重生還附贈系統。

或許就是重生帶來的后遺癥吧。精神壓力太大了。

他甩開這些不切實際的念頭，目光重新落回到課本上。無論如何，學習這一關必須得過。就算沒有系統，憑借成年人的自律和理解力，重新學一遍高中知識，總比真正的十八歲少年要容易些吧？

他給自己打氣，拿起筆，試圖從最簡單的數學公式開始回憶。

時間在艱難的復習中一點點流逝。窗外徹底暗了下來，只有路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被輕輕敲響了。

“哥，吃水果嗎？”是弟弟陳曉的聲音。

陳飛打開門，陳曉端著一盤洗好的蘋果站在門口，眼神干凈。

“媽讓你歇會兒，別太累了。”陳曉把盤子遞給他，小聲說了一句，“爸其實挺高興的，說你今天回來就進屋看書了，都沒看電視?！?

陳飛愣了一下，接過果盤：“嗯，知道了。謝謝?！?

陳曉點點頭，沒再多說，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陳飛拿著蘋果，心里五味雜陳。父親默默的關注，母親細心的照顧，弟弟笨拙的關心……這一切平凡的溫情，此刻卻像一道暖流，沖刷著他內心的不安和疏離。

他咬了一口蘋果，清脆甘甜。

也許，重來一次，最大的金手指，就是能再次擁有這一切吧。

系統什么的，隨它去吧。

他現在最重要的，是重新適應這個平凡的世界，扮演好“十八歲的陳飛”這個角色。然后，一步步，腳踏實地地走下去。

至于未來……

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寂靜的夜色。

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