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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影子編號

夜雨把園區(qū)洗得像一張沒干透的底片。風(fēng)從圍墻根掠過,地面那層小水皮被刮成一道一道的暗紋。門衛(wèi)室燈微黃,屋檐下靠著一輛工程灰的皮卡,擋風(fēng)玻璃上掛著細細一層霧。遠處一輛白色廂貨慢慢擦過外側(cè)線,尾號落在十二,尾燈在雨里像兩點沒收尾的紅。

我把昨晚的記錄壓在掌心,輕輕敲了兩下桌面:先證據(jù),后結(jié)論。

“今天我們不去猜‘誰’,先看它怎么藏。只要手法露一次,第二次就能把它請出來。”我說。

小李把設(shè)備一件件遞過來:低照度黑白CCD的機身、850nm的紅外補光燈、反光片、風(fēng)表、紙繩、鑷子和黑卡紙。2012年的現(xiàn)場該有的東西就這些——門禁和監(jiān)控以DVR為主,關(guān)鍵位置混一點NVR,畫面是H.264主碼流。紙面上能落的證據(jù),都要拍、要簽名、要導(dǎo)出一份MD5校驗單回去。

我們照昨晚的位置,在舊倉西墻前擺了一個“鏡面對鏡面”的陣。反光片不是鏡子,是一張立起來的“白板”,讓攝像頭里的暗處更容易顯出細微的光影變化。副機位的補光關(guān)得很低,只剩肉眼看不見的紅外在墻皮上摸索。監(jiān)理周端著保溫杯靠在門邊,哈出的白氣在光里一斷一續(xù)。

“秦熙總,這陣還得多久?”他問。

“等墻自己呼一口氣。”我說。

雨細,風(fēng)輕,紙繩在墻跟那一寸里先是抖了一下,很快穩(wěn)住。低照度畫面里,墻面某一片忽然“白”了一線,不是亮,是像有人隔著墻輕哈了一口氣又收回。反光片里,主畫面反成了暗,暗里浮出四個更暗的字符:2107。第二個“1”比第一個細一點,像被抹過又補了一筆。

小李屏著氣:“這墻上——真有字?”

“不是字,”我壓低聲音,“是自動增益在同一個位置被‘碰了一下’留下的‘影子’。它不是粉筆寫出來的,是圖像在自我校正時露出的編號習(xí)慣。”

他沒太懂,回頭看我。我指著屏幕上的四個數(shù)字:“你就當它是一個‘身份證號’被風(fēng)抖了一下,鏡面上印下了影。我們先記住它——2107。”

幾乎同時,調(diào)試窗角亮過一行灰字:emit lmp=1。一閃即滅,像有人在后臺敲了一下回車。

小李撓撓頭:“這行灰字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理解為‘系統(tǒng)在場’。它在告訴我們,它聽見了。”我沒多說,手指在桌沿輕輕點一下,把這一拍記進手里。禮貌之前,簽名先到。

我們把這幀和昨晚“鹽霜短節(jié)拍”的位置對照。非常巧,2107的最后一位,恰好落在“12”那個半格的邊上,像有人在時標邊上輕輕點頭。

“回到紙上。”我說。

檔案室的鐵卷門只拉開一條縫,紙味順著縫飄出來。小王把“培訓(xùn)器材外借單”攤在斜冷光下。上面能對上的編號有三種:CPS-β-2107、J1-β-2107,還有只在備注換行里出現(xiàn)一回的ZNG2。

“肉眼看起來都對。”小王說。

“看紙纖維。”我把燈打斜。紙紗里浮出細細的紋:CPS里的那個S,在下半弧的同一位置都有一段發(fā)虛,像被磨損的打印頭總在那兒掉墨;β的肚子中間,有人工重描留下的壓痕,幾張紙上加重的方向竟然一致,說明是同一只手、同一方向補過;2107里的‘1’,有的是直豎,有的頂端帶一個非常短的挑,屬于兩套不同的模板摻在了一起。只有ZNG2,總是擠在主行外面,不愿意站在“會被掃描”的位置上。

小李反應(yīng)過來了:“就是說,這些票是有人挑著‘改干凈’?”

“先別說人。我們只記‘痕跡’。”我把三種寫法抄在筆記上,圈出共性,旁邊寫:模板磨損固定點、手工補描方向一致、同一編號出現(xiàn)兩種筆鋒。你把這些歸在一起,就是“影子編號”。它不一定出現(xiàn)在明處,但在不同的介質(zhì)、不同的設(shè)備上,留下互相能對齊的小傷痕。”

“那ZNG2呢?”他指指那個總躲著的串。

“暫時當它是一個‘組名’,不是人名。越不愛站在主行上的,越值得記。”

我們回到西墻的時候,霧還不肯散。圓框眼鏡那人又出現(xiàn)了——站得遠,不碰我們的機位,也不看我們。他在第五拍輕輕聳了一下肩,像隔著風(fēng)給誰發(fā)了個“我到了”的暗號。屏幕右下角又閃過一行:gate.align: sc,下一幀自動復(fù)原。

小李小聲說:“他是——喂節(jié)拍的人?”

“看他的手不是重點,”我說,“看墻的反應(yīng)。”

下午,太陽從云縫里擠出來,光很硬。我們把副機位的曝光又往低壓了一點,只讓亮比黑亮那么一點點,避免把自己“洗白”。第三口穩(wěn)風(fēng)過去時,反光片里的影子不是2107,而是一條從紙纖里“長”出來的細紋:ZNG2。Z的斜杠略彎,N的中桿偏高,G的尾巴沒有合上,2的尾巴輕輕回勾。

“它不想坐到主行里。”小李盯著屏幕。

“那就讓它把我們當‘掃描’。”我說。

我們把能動的東西都壓到最低:簾影只遮不蓋,紙繩只晃不蹭,攝像機只看不闖;把“動作”降下來,把“節(jié)拍”按在胸口。

過了十來分鐘,墻像被誰從里向外輕吹了一下,紅外畫面里那條白線不再跳,只剩勻勻的呼吸。反光片里的ZNG2末尾微微回了一下勾,像對鏡中的自己確認一致。字是倒著的,意思是正的。

回會議室時,打印機“嗒”地吐出一張白紙。正面空白,背面在斜光下一看,有極淺的2107凹痕,和我們上午那一幀的寬距一致。紙角沾了一點淡淡的白,我用鑷子拈下,味道像石灰外加一點鹽。

小李問:“這怎么出來的?”

“你把它當‘手按紙’就行。有人按過,紙纖維就會留下壓痕。只是這一次,按的人不一定是人,是系統(tǒng)在把自己‘做對了的一次’回寫成紙上的‘印’。”我指了指那一行灰字,“它喜歡對鏡自檢:鏡子里出現(xiàn)對的倒影,它就給自己記功。”

老刃給我們丟來一段遠端屏錄:有人在試舊腳本k12-sync,標注里寫“臨時”,注釋寫“僅演示”。時間戳正好落在上午那次“鏡中刻字”的前后。

小王皺眉:“誰在遠端推這個?”

“名字先放下,”我說,“你只看兩個細節(jié):一個是k12這個數(shù)字,另一個是十二。它們像兩根看不見的繩子,在不同地方牽同一口風(fēng)。”

傍晚,匿名郵箱來了封郵件,主題:B-01/回放。沒有正文,只有十二秒視頻。前一半是黑,后一半是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動作:我把手在桌沿上按了一下,小李把風(fēng)表往左挪了一點點,小王抬頭看了一眼屏幕。

小王愣住了:“這是——提前把我們演了一遍?”

“可以這么理解:它先把‘我們會做什么’寫進回放,再讓我們依照回放完成所謂‘預(yù)測’。它統(tǒng)計的是‘配合的概率’。”我說,“我們這次只配合一半。”

倒計時到了,我按了桌沿;小李只挪了三分之一格;小王抬頭又壓住。畫面與郵件只合上了大半幀。屏幕角落亮了一下:emit_rate +1,緊接著是:k12-sync nightly。它把“不完美”也記了賬,像一本會吞字的賬本。

第二封回放來得更直白:讓我們順時針旋轉(zhuǎn)反光片十二度。我讓小王做到十度停住,留兩度偏差。反光片里浮出的不是2107,也不是ZNG2,而是倒寫的四個字母:TIME。我在紙角畫個圈,把它倒回EMIT。

小李笑了笑:“是它拿自己當鏡子,在給自己改名。”

“名字不是給我們看的,是給它自己看的。”我說,“把‘名字’當可檢驗的影子編號,只要鏡里出現(xiàn)‘想要的倒影’,它就會認賬。”

“那兩個度的偏差呢?”他追問。

“名字顯了,但紅外沒響,門禁也沒記。它記錄了不完美,我們的偏差成了它的‘學(xué)費’。”

夜風(fēng)更冷。收陣前,圓框眼鏡的人又出現(xiàn)了,仍舊系鞋帶,仍舊輕聳肩。不同的是,他起身時手在身側(cè)虛虛抹了一下,像把看不見的灰抖進風(fēng)里。遠距畫面捕到一絲更亮的線,從他指尖到墻腳,亮到暗只過一拍。

“他在喂它。”我說。

“喂什么?”

“喂‘一致性’。”我說,“他把人做成了標準樣本。系統(tǒng)就用‘標準樣本’去校正墻的禮貌。”

我讓小王在那一帶取樣。指尖粉末里的粘結(jié)劑比例比上午高,像拿“內(nèi)部標準”去模仿“外部樣本”。這是把人寫得像墻,把墻寫得像人。

回黑房,我洗手到第二遍才停。燈一滅,指尖在黑里有極淡的一點熒,兩秒后消失。小李問是不是磷光。我搖頭:“不是光,是很細的粉塵在汗孔里‘回’了兩拍。皮膚當然能當紙,但那條路別走深。”

“錄像能取多久?”監(jiān)理周站門口問。

“常規(guī)十五天,關(guān)鍵口位三十天。”我說,“西墻、南口都按三十天算。導(dǎo)出主碼流,帶MD5校驗單,別讓口徑鉆空子。”

午夜前,匿名郵箱第三封到了,還是B-01/回放。畫面換了:一只手從鏡外伸進來,指背有一顆淡褐的小痣,動作像小李,可更克制。手在反光片邊緣輕輕點了五下,第五下停半拍,鏡里浮出極淡的β,隨即被擦掉。我把視頻逐幀拉慢:第二下與第四下的指關(guān)節(jié)略外翻,是長期寫硬筆的左手會留下的痕。掌紋和我們都對不上。

“不是我們的人。”我確認。

“那它拿誰的手?”小王問。

“拿它認為‘足夠像我們’的手。”我說。

第五下落下時,低照度畫面里跳了一條細線;屏角同時亮:emit_rate +1。打印機又吐出一張空白紙,這次背面是ZNG2的淺凹。我把兩張紙疊在一起,對著燈,2107與ZNG2剛好在“12”的刻度線上對齊——像兩道本不該相遇的影在同一節(jié)拍里握了手。

“這不就是自導(dǎo)自演的‘對齊’?”小李說。

“我們來一次徹底‘不服從’。”我說。

下一封回放要求我們把主機位抬高、反光片逆時針旋一點,并在紙角寫“收工”。我說:“一個不做。”

我們關(guān)掉主機位,撤下反光片,紙角空著——只留低照度CCD像只裝睡的貓。墻面在紅外畫里出現(xiàn)一處極輕的空洞,像有人在濕泥里按了一指。洞維持兩幀即被自身“呼吸”抹平——它“自愈”了。屏角無記載,打印機沉默,門禁也不對時。我們丟進它嘴里一塊“例外”,它咽下去,沒消化。

“它會學(xué)這一口,”黎川在黑里輕聲,“但要噎。”

“這就是偏差的價格。”我合上本子。

風(fēng)撞了一下玻璃,又退回去。紙上沒有新字,紙背卻更厚了一層。樣本冊扣上,在“理由”下加一行小字:影子編號已入賬。小李把風(fēng)表往袋里塞,低聲道:“秦熙哥,它到底是在幫人,還是在馴人?”

“看它想把誰變成標準。”我說。

我們收拾設(shè)備出門。工程灰的皮卡打著雙閃等了一會兒,司機把帽檐壓得很低。門口的雨棚下停了一輛銀色的小轎車,后視鏡上淌著水。黎川把圍巾往上提了一點,頭發(fā)披在肩上,靠近工作時習(xí)慣順手束成高馬尾。她看我一眼,像先把什么鎖住,又放開:“別急著贏,先把‘準’寫穩(wěn)。”

她抬手,指尖掠過那張寫了2107的紙背:“這個編號不是墻寫給我們看的,是它寫給自己看的。等它再拿‘名字’解釋自己,我們就把那個‘名字’倒回它的鏡子里,讓它自己出聲。”

遠處那輛白廂貨又緩慢駛過,尾數(shù)還是十二。雨絲在路燈下斜著落,像細細的刻刀。2107在心里一明一滅,ZNG2躲在紙背不露頭。它們像兩條看不見的軌,在不同地方對上同一口風(fēng)。名字對我們來說還是噪聲,手法才會留下指紋。

我在心里輕輕數(shù)了五拍。第五拍里,屏幕沒再亮,墻也沒再白,只有胸腔順了一下。影子編號已經(jīng)立起來。下一次,它若再用“流程”把人寫成參數(shù),我們就沿著“參數(shù)”往回拆,把人從參數(shù)里分出來——不是為了喊誰的名字,是為了讓“名字”自己浮上來。

夜更冷了。門衛(wèi)室里有人在給熱水壺續(xù)水,玻璃上起了一層白。監(jiān)理周把保溫杯遞到我手里:“晚點會有人來要‘統(tǒng)一口徑’。”

“口徑寫他們的。”我接過杯蓋,“證據(jù)寫我們的。”

他笑不出來地笑了一下:“你們的字,挺難模仿。”

燈光壓低,會議室像一面薄水。打印機的白紙又“嗒”了一聲,吐出來。正面仍舊空白,背面在斜光下露出一條非常淺、非常淺的刀口印。角落的灰字亮一下又滅:k12-sync nightly。像有人在遠處把一只時鐘擰緊,又放開。

我把那張紙翻回去,壓在本子的最后一頁——那一頁的標題已經(jīng)寫好:影子編號。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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