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布滿污垢的窗戶，勉強擠進凌夜的出租屋，卻無法帶來絲毫暖意。凌夜蜷縮在床角，身上裹著厚厚的被子，卻依然覺得冷，一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陰冷。

他一夜未眠。

只要一閉上眼，太平間里那只冰冷濕漉的手、工裝男鬼那雙只有眼白的眸子，就會清晰地浮現在黑暗中，反復折磨著他的神經。每一次窗外稍有響動，每一次樓板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都會讓他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一顫。

銀行賬戶里那多出來的五千塊錢，此刻仿佛帶著滾燙的溫度，灼燒著他的良心和理智。這筆用恐懼換來的錢，能救急，卻更像是一份賣身契，將他拖入了一個無法回頭的深淵。

那個詭異的直播平臺APP，依舊靜靜地躺在他的手機屏幕上，圖標似乎比其他的應用更加深邃，像一個微縮的黑洞，隨時準備將他吞噬。他不敢點開，卻又無法抑制地去想。那條來自亂碼用戶的私信——“嘻嘻，看見你了。下次直播，什么時候？”——像魔咒一樣在他腦海里循環播放。

還有那雙【陰瞳】。

他嘗試著集中注意力，再次審視這個熟悉的房間。在正常的光線下，房間似乎并無異樣，但當他放松心神，或者說，當他刻意去“感受”時，那種異樣感便再次浮現。

空氣中漂浮著極其淡薄的、幾乎看不見的灰黑色“煙絮”，像是最細微的塵埃，卻又帶著一種活物般的緩慢流動感，尤其是在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家具背后的陰影里，這些“煙絮”會更濃一些，緩緩地盤旋、匯聚。它們沒有具體的形狀，卻無端地讓人感到壓抑和不適。

這到底是什么？陰氣？怨念？還是那些東西存在的痕跡？

咕?！?

肚子傳來的抗議聲將他從令人不安的觀察中拉回現實?？謶謿w恐懼，飯還是要吃。他需要能量，需要保持體力，無論接下來要面對什么。

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決定下樓去買點吃的。或許曬曬太陽，接觸一下外面“正?！钡氖澜?，能讓他感覺好一點。

小心翼翼地打開門，樓道里空無一人。老舊的聲控燈因為他的腳步聲而亮起，昏黃的光線下，似乎一切如常。他一步步走下樓梯，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

然而，【陰瞳】卻在他踏出樓門的一瞬間，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外面的世界，似乎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濾鏡。行人依舊，車流依舊，陽光也算明媚，但在那些陽光無法直射的角落——高樓投下的陰影里、茂密的樹蔭下、地下通道的入口處——那些灰黑色的“煙絮”同樣存在，甚至比他在房間里看到的更明顯一些，如同背景噪音一樣，彌漫在整個城市之中。

更讓他頭皮發麻的是，偶爾，他會在街角一閃而過的人影身上，看到一絲極淡的、與環境中的“煙絮”同色卻更凝實一些的霧氣纏繞。那些人往往面色晦暗，或者眉頭緊鎖，似乎被某種負面情緒籠罩。

難道活人的負面情緒，也會被這雙眼睛看到？凌夜不敢深想。

在便利店買了面包和礦泉水，結賬時，他下意識地避開了收銀員疑惑的目光——或許他的臉色實在太差，眼神也過于驚惶。

就在他走出便利店，準備快步回家時，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了馬路對面。

對面是一個老舊的街心公園，樹木蔥郁，白天也有不少老人在里面下棋、鍛煉。但在公園邊緣的長椅上，孤零零地坐著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老人，穿著厚厚的舊棉襖，低著頭，一動不動。

讓凌夜血液幾乎凍結的是，在【陰瞳】的視野里，那個老人的周身，籠罩著一層比周圍環境濃郁十倍不止的、近乎實質的灰黑色霧氣！那霧氣如同有生命的觸須，緩緩蠕動著，將老人緊緊包裹其中！

而更可怕的是，凌夜清晰地看到，在老人低垂著的頭旁邊的空氣中，隱隱約約，還有一個更加模糊、更加扭曲的、同樣由灰黑色霧氣構成的……人臉輪廓！那張臉模糊不清，卻散發著一種極度貪婪、陰冷的氣息，它似乎正貼在老人的耳邊，無聲地訴說著什么！

老人對此毫無所覺，只是那么靜靜地坐著，仿佛凝固成了公園的一個雕塑。

凌夜猛地停住了腳步，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他明白了，他看到的不是什么霧氣，那是……不好的東西！那個模糊的人臉，絕對不是什么幻覺！

他該怎么辦？走過去？提醒那個老人？可他怎么說？說“老大爺，你身上有鬼”？別人只會把他當成瘋子！

就在他猶豫不決、內心劇烈掙扎的時候，那個貼在老人耳邊的模糊人臉，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它那沒有清晰五官的“面部”，緩緩地、緩緩地轉向了凌夜的方向！

雖然隔著一條約二十米寬的馬路，雖然那張臉模糊不清，但凌夜無比確信——它“看”到他了！

一種被天敵盯上的冰冷感覺瞬間攫住了他！

跑！

大腦發出了最原始的指令。凌夜猛地轉身，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朝著自己租住的居民樓狂奔而去！他不敢回頭，拼命地跑，心臟快要跳出胸腔，背后的寒意如影隨形，仿佛那個東西已經穿過馬路追了上來！

他像一陣風般沖進樓道，瘋狂地拍打著樓梯間的聲控燈，一口氣沖上六樓，撞開門，又砰地一聲死死關上，再次用身體抵住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敢顫巍巍地挪到窗邊，小心地撩開窗簾一角，向下望去。

街心公園的長椅上，那個老人依舊低著頭坐著，一動不動。他周圍那濃郁的、不祥的灰黑色霧氣，以及那個模糊的鬼臉，依舊存在。

它們沒有追來。

凌夜脫力地滑坐在地上，手中的面包和水滾落一旁。

他終于徹底認清了一個事實——這雙【陰瞳】帶給他的，不僅僅是看見那個工裝男鬼的十分鐘。它永久地改變了他的視覺，讓他能看到這個世界隱藏的、污穢的、危險的另一面。

無處可逃。

他顫抖著拿起手機，屏幕亮起，那條亂碼用戶的私信依舊刺眼地停留在最上方。

“下次直播，什么時候？”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但這一次，在冰冷的潮水底下，一塊堅硬的、名為“現實”的巖石硌著他：他需要錢，而他似乎……別無選擇。

他死死盯著那條私信，一個瘋狂的、絕望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悄然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