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中轉層、數據殘片與“清潔工”的陰影

廢棄辦公樓的走廊死寂無聲，灰塵在從破窗透入的、被遠處霓虹染成異色的光線中緩慢漂浮。那只詭異烏鴉的凝視帶來的寒意，依舊盤踞在心頭，久久不散。

夜梟沉默地站在窗邊，護目鏡的藍光追隨著烏鴉消失的方向，掃描了許久，才緩緩收回。他周身的氣息比之前更加冷硬，仿佛那只烏鴉的出現，觸碰了某個絕不能碰的開關。

“這里不能久留。”他轉過身，聲音透過面罩，帶著一種重新繃緊的銳利，“電梯井的襲擊者很快會找到別的路徑上來。或者…引來更多。”

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扶著墻壁站起來，手臂還在微微顫抖。“我們去哪？”

夜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走廊一側，將手按在一面布滿涂鴉的墻壁上。他護目鏡的藍光微微閃爍，似乎在掃描墻后的結構。幾秒后，他找到了一塊松動的裝飾板，用力將其掰開，露出后面隱藏的、布滿了老舊線纜的管道井。

“中轉層。”他簡短地回答，率先鉆了進去，“樞紐的結構縫隙。‘倉庫’的監控盲區。”

我緊隨其后。管道井內更加狹窄，充滿了灰塵和蜘蛛網，但至少提供了某種程度上的隱蔽。我們只能彎腰前行，沿著這些隱藏在光鮮外表下的、骯臟的“血管”緩慢移動。

夜梟對這里的路徑異常熟悉，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在一個個岔路口做出選擇，避開那些被封死或者通向危險區域的管道。有時，我們需要爬過銹蝕的梯子，有時則需要擠過幾乎卡住身體的狹窄縫隙。周圍的墻壁不時傳來遠處列車通過的沉悶轟鳴，或者管道內流體流動的嗡嗡聲。

在這令人壓抑的穿行中，我注意到一些不尋常的細節。在某些管道的內壁上，偶爾會出現一些模糊的刻痕——那是一個個極其簡化的、被劃掉的烏鴉標記。刻痕很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似乎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是誰刻下的？又為什么要劃掉？是夜梟嗎？還是其他同樣想要擺脫“渡鴉”陰影的人？

我不敢問。夜梟周身散發的低氣壓幾乎能凝結空氣。

終于，我們從一個通風口鉆出，來到了他所謂的“中轉層”。

這里是一個巨大的、被遺忘的空間，位于海德拉樞紐兩大主要功能區的夾縫之中。頭頂是高聳的、看不到頂的黑暗穹頂，腳下是粗糙的金屬網格板，透過網格可以看到下方數十米深處其他樓層的微弱燈光和模糊動靜。空氣中漂浮著冰冷的霧氣，混雜著臭氧和金屬疲勞的味道。

巨大的、早已停止運轉的傳送帶和機械臂如同史前巨獸的骨架，沉默地盤踞在視野中。廢棄的集裝箱和貨箱堆積成山，形成一片片扭曲的金屬叢林。這里的光源來自一些零星分布的、故障頻發的應急燈，投下片片搖曳的光斑和深沉的陰影。

這是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無人問津的廢墟。

“跟著我。”夜梟低聲道，他的聲音在這空曠的空間里激起輕微的回音。他護目鏡的藍光掃視著周圍，如同探照燈，警惕著任何潛在的威脅。

我們穿梭在廢棄的機械叢林和貨箱迷宮中。寂靜被無限放大，每一步踩在金屬網格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在一堆銹蝕的集裝箱后面，我們發現了一些東西。

那似乎是一個臨時的、被遺棄的營地。一個熄滅的火盆，幾個空罐頭，還有一頂破爛的帳篷。但吸引夜梟注意的，是散落在帳篷旁邊的一些電子設備殘骸——一個被砸碎的數據板，幾個燒毀的存儲芯片，還有一個造型奇特的、帶有接口的金屬臂環。

夜梟蹲下身，撿起那個金屬臂環。臂環已經損壞，表面有焦痕，但依稀能看到上面刻著一個熟悉的標志——被烏鴉抓握的齒輪，只是這個齒輪從中裂開了。

“‘渡鴉’的叛逃者？”我小聲猜測。

夜梟沒有回答，他的手指在臂環斷裂的接口處輕輕摩挲。忽然，他像是發現了什么，從接口深處，極其小心地用指尖挑出了一小片幾乎融化的、殘存的數據芯片碎片。

芯片碎片太小，幾乎無法讀取。但夜梟似乎并不打算讀取它。他只是將碎片捏在指尖，護目鏡的藍光聚焦在上面，一動不動。

幾秒鐘后，他護目鏡的光芒開始以一種異常復雜的方式閃爍起來，不再是簡單的掃描模式，更像是…在直接接收和處理某種極度微弱、殘破的信號！

他的身體微微繃緊，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信息沖擊，又像是在極力分辨著某些模糊的片段。

我仿佛能聽到他面罩之下，傳來極其細微的、壓抑的電流雜音，甚至…是某種斷斷續續的、扭曲的語音碎片？

“…信標…錯誤…”“…母體…蘇醒…”“…不要…相信…”“…通道…陷阱…”“…它們…在…”

聲音模糊到了極致，夾雜著大量的噪音和中斷，根本無法組成連貫的意思。但那語調中蘊含的極致恐懼和絕望，卻清晰地傳遞了出來，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什么？！那片殘破芯片里殘留的信息？某個死者在最后時刻留下的絕望訊息？

夜梟猛地捏碎了那片芯片碎片，殘渣從他指尖簌簌落下。他站起身，護目鏡的藍光劇烈地閃爍了幾下，才逐漸恢復平靜。但他周身的氣息，卻變得更加冰冷，更加…凝重。

他似乎從那段殘缺的訊息中，捕捉到了某些極其糟糕的信息。

“走。”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迫感。

我們繼續向前。但沒走多遠，夜梟突然猛地停下腳步，一把將我拉到一個巨大的廢棄齒輪后面！

“噓！”他示意我絕對安靜。

我屏住呼吸，心臟狂跳。

透過齒輪的縫隙，我看到遠處，大約百米之外，霧氣繚繞的金屬網格地面上，出現了幾個身影。

他們穿著暗灰色的、沒有任何標識的緊身作戰服，動作協調得如同一個人，安靜、高效、精準。他們手中拿著造型奇特的掃描儀器，正在仔細地檢查著地面和周圍的貨箱，似乎在搜尋著什么痕跡。他們的臉上戴著完全遮住面容的、鏡面般的護目鏡，反射著周圍搖曳的燈光，看不到一絲表情。

他們的身上，散發著一種與之前遭遇的“倉庫”突擊隊截然不同的氣息——更冷，更專業，更…非人。仿佛他們不是活生生的士兵，而是某種執行特定程序的機器。

夜梟護目鏡的藍光死死鎖定著他們，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甚至下意識地調整了呼吸的頻率，將其壓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地步。

【檢測到高優先級威脅目標】諾基亞的屏幕在我視野邊緣瘋狂閃爍，血紅色的警告不斷彈出，【特征匹配：‘倉庫’內部清理單位-‘清潔工’。極端危險！建議最高級別規避！】

‘清潔工’！老查理提到過的，‘倉庫’從上層調來的專業處理人員！他們竟然已經滲透到了這里？！

只見那幾個‘清潔工’中的一人，似乎發現了我們剛才經過時在灰塵上留下的極細微腳印。他蹲下身，用一個儀器掃描了一下，然后抬起頭，鏡面護目鏡轉向我們藏身的大致方向！

雖然沒有直接的目光接觸，但那冰冷的鏡面反射，卻帶來一股徹骨的寒意！

他發現了！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對著同伴做了幾個極其簡潔的手勢。

另外兩名‘清潔工’立刻無聲地散開，如同鬼魅般融入陰影，從左右兩側，以一種完美的戰術包抄路線，朝著我們藏身的齒輪包圍過來！

他們的速度不快，但帶著一種絕對的、令人絕望的精準和壓迫感！

我們被發現了！而且是被最專業、最恐怖的‘清潔工’盯上了！

夜梟的金屬手指緩緩握緊了武器。護目鏡的藍光在我們藏身的齒輪和迅速逼近的‘清潔工’之間急速移動，進行著超高速的戰術計算。

突圍？硬拼？在這片開闊地帶，面對三個‘清潔工’，勝算幾乎為零！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的心臟。

我們仿佛已經成了落入蛛網的飛蟲，而那冰冷致命的毒牙，正在無聲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