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的嗓門不算小，“陛下頭疼輕了”這話一出口，隔壁幾個隔間的官吏都探了腦袋。

有個穿青袍的年輕官員湊過來，笑著拱手：“周郎君真是好手段！竟有這等緩解頭風的巧法，先前殿試上怎不多露兩手？”

周瑾心里“咯噔”一下，臉上趕緊堆起傻笑，搓著手道：“不敢不敢！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臣那頭疼是老毛病，揉了十幾年才摸出點笨法子，哪想到陛下用著也合適？全是陛下龍體康健，臣不敢居功！”

他一邊說一邊往后縮，恨不得把自己塞進隔間的角落。這話半真半假，既強調(diào)了“笨法子”的偶然性，又把功勞全推給李治，算是把“甩鍋”天賦用在了實處。

那年輕官員卻沒走，眼睛亮閃閃的：“周郎君太謙虛了！前日策論里說的‘曲轅犁’‘發(fā)酵糞肥’，聽著就新鮮，定是有真學問的！”

“沒有沒有！”周瑾頭搖得像撥浪鼓，趕緊擺手，“那都是臣在鄉(xiāng)下看老農(nóng)種地，瞎記的！什么發(fā)酵，就是把糞堆在太陽底下曬幾天，哪懂什么學問？策論也是胡寫的，能中個末位，全靠陛下仁慈！”

他這副“我啥也不會全靠運氣”的樣子，倒讓旁邊幾個觀望的老吏松了口氣。有個留著山羊胡的老吏哼了一聲，捻著胡子道：“年輕人謙虛是好事，只是這左拾遺的差事，可不是靠運氣就能干的。”

周瑾趕緊點頭哈腰：“是是是！老大人說得是！臣一定多聽少說，跟著諸位大人學規(guī)矩！”

好不容易把眾人打發(fā)走，周瑾癱坐在案幾后的蒲團上，抹了把汗。

這才第一天上班，就成了“焦點人物”，這哪是咸魚該有的待遇？他看著案幾上堆著的幾本公文——《門下省議事錄》《貞觀政要節(jié)選》，頭更疼了。

正想裝模作樣翻兩頁混時間，忽然見一個穿緋袍的官員走了過來。周瑾認得，這是門下省的給事中，姓王，從五品上，算是他的頂頭上司之一。

他趕緊站起來行禮：“下官周瑾，見過王給事。”

王給事點點頭，目光在他身上掃了掃，淡淡道：“周拾遺剛到任，想必還不熟悉差事。今日有份抄錄的差事，你且試試。”說著，遞過來一卷竹簡，“這是昨日朝會關(guān)于‘河南道漕運’的議論，你謄寫一份，傍晚前給我。”

“是！下官遵令！”周瑾趕緊接過竹簡，心里松了口氣——抄錄？這活好！不用動腦子，純體力勞動，正適合他這種想隱身的咸魚。

王給事走后，周瑾抱著竹簡回到隔間，鋪開麻紙，拿起毛筆準備干活。可剛寫了兩行，他就皺起了眉。

這竹簡上的字是隸書，雖然不算難懂，但好多異體字、通假字，原主的記憶里也沒多少儲備。比如“漕運”的“漕”，竹簡上寫的是“曹”加個“水”旁，他琢磨了半天才認出。

“這古代文字真是坑人……”他小聲吐槽，只能一邊猜一邊寫，寫得慢不說，還時不時寫錯，只能用墨塊涂掉，弄得麻紙皺巴巴的。

旁邊隔間的年輕官員路過，瞥見他案上的紙，忍不住笑道：“周郎君這字……倒是有‘風骨’。”

周瑾臉一紅，趕緊把紙往回扯了扯：“獻丑了獻丑了！臣筆力不佳，讓大人見笑了。”

那官員倒沒取笑，反而遞過來一本薄薄的冊子：“這是《隸書異體字對照表》，我剛?cè)胧藭r也常寫錯，照著這個看，能快些。”

周瑾又驚又喜，趕緊道謝：“多謝大人！大人真是雪中送炭！”

“舉手之勞。”那官員笑了笑，“在下狄仁杰，忝為大理寺評事，今日來門下省送公文，正好遇上。”

周瑾手里的筆“啪嗒”掉在桌上。

狄仁杰？！

他猛地抬頭，仔細打量眼前的年輕人——二十出頭的年紀，眉目清朗，眼神明亮，帶著股沉穩(wěn)勁兒，確實有幾分后世史書里“神探”的影子。

原來這時候的狄仁杰還只是個小評事！

周瑾心里掀起驚濤駭浪，臉上卻不敢露分毫，只是趕緊撿起筆，拱手道：“原來是狄評事！久仰久仰！”

狄仁杰被他這反應弄得一愣，隨即失笑：“周郎君客氣了，在下只是個小吏，哪當?shù)闷稹醚觥俊?

“當?shù)闷甬數(shù)闷穑　敝荑B忙道——這可是未來的宰相！大腿啊！雖然現(xiàn)在還沒發(fā)跡，但提前打好關(guān)系總沒錯！當然，他沒敢說破，只是借著道謝的由頭，又多聊了兩句，“狄評事對異體字倒是熟悉？”

“略知一二。”狄仁杰道，“家父曾教過些文字學的東西。周郎君若是有不懂的，隨時可以問我。”

“那太感謝了！”周瑾喜出望外，有了狄仁杰這個“活字典”，抄錄的效率果然快了不少。

兩人偶爾搭兩句話，周瑾刻意避開朝政，只聊些筆墨、天氣的閑話，生怕言多必失。狄仁杰似乎也看出他不想談論公事，倒也知趣，沒多問。

傍晚時分，周瑾總算把抄錄好的公文交到王給事手里。王給事翻了翻，見雖有錯漏但大致清晰，也沒多斥責，只淡淡道：“明日仔細些。”

周瑾連連應下，心里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下班走出門下省，夕陽把長安城的坊墻染成了金色。周瑾沿著朱雀大街慢慢走，看著街上往來的行人、叫賣的小販，忽然覺得這大唐好像也沒那么可怕。

只要他守著“咸魚三原則”，少說話多干活，別再被武則天或皇帝注意到，說不定真能混下去。

正想著，忽然看到街角有個短褐小吏朝他使了個眼色，正是前幾天在旅舍給武后傳話的那個。

周瑾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他停下腳步，看著小吏快步走過來，低聲道：“周郎君，娘娘讓小人轉(zhuǎn)告您——‘糞肥發(fā)酵之法，若有細想，可寫個條陳送來。不必繁復，實話實說即可。’”

說完，小吏轉(zhuǎn)身就融入了人群。

周瑾站在原地，看著夕陽一點點沉下去，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竄上來。

實話實說？他哪有什么“細想”？那就是他隨口胡謅的啊！

這咸魚的日子，怎么就這么難呢？

他嘆了口氣，慢慢往旅舍走，腦子里開始瘋狂琢磨：怎么寫這個條陳才能既不暴露自己，又能讓武則天滿意？在線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