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走了，名冊上阿風的名字畫了勾，阿禾的名字劃了道橫。張嬸拉著阿蘿的手，嘆了又嘆：“委屈你了。阿風是好人，可當兵的，生死沒個準……”

阿娘抱著阿蘿，哭得說不出話。阿爹蹲在地上抽旱煙，煙鍋的火星明滅，映著他的皺紋。阿禾躲在阿娘后面，偷偷看阿風，眼圈紅著：“阿姐，都怪我……”

“不怪你。”阿蘿擦了淚，轉向阿風，“謝謝你。”

阿風撓撓頭，耳朵有點紅：“我也是……正好想起我弟弟。”話說到一半，又咽回去，像有話沒好意思說。

阿爹磕了磕煙鍋，站起來：“阿風，跟我進屋。”

兩人進屋時，阿蘿的心跳得厲害。阿娘拉著她的手：“丫頭，你真愿意？他這一去，要是……”

“娘，我愿意。”阿蘿點頭，“只要阿禾能留下，我啥都愿意。而且阿風是好人。”嘴上這么說，心里卻懸著——她連阿風是哪里人都不知道。

半個時辰后，阿爹和阿風出來了。阿爹的臉色松了些：“你娘找塊紅布，找件我的藍布褂子，今晚就成婚。”

“今晚？”阿娘愣了，“連件新衣裳都沒有……”

“亂世哪有那么多講究？”阿爹嘆道，“阿風明天一早就走，早點成婚，他也能安心。”

阿娘沒再說話，轉身進屋。阿風走到阿蘿面前，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遞過來：“這是我唯一值錢的東西，你拿著。”

阿蘿打開，里面是塊蓮花玉佩，磨得光滑，邊緣有些磨損，卻透著溫潤的光。“這是……”

“我娘留的。”阿風的聲音低了些，“我娘走得早，我爹后來被抓去當兵，也沒回來。這玉佩，是我的念想。現在給你，當聘禮。”

阿蘿的眼淚又掉了，攥著玉佩，掌心能感受到它的溫度。

晚上，紅布蓋在阿蘿頭上，布上有兩個小洞，是阿娘年輕時做嫁衣剩的。堂屋里擺著張小桌，一碗糙米飯，一盤炒青菜，一個咸蛋——那是阿娘昨天特意買的，本想給阿禾補身體。

阿爹坐在主位，咳嗽兩聲：“阿蘿，阿風，今天你們成婚，就是一家人了。阿風，我把阿蘿交給你，你要好好待她。打完仗，一定要回來。”

“爹，您放心。”阿風鞠躬，轉向阿蘿，“委屈你了。”

阿蘿搖頭，紅布下的眼淚打濕了衣襟。沒有嗩吶，沒有鞭炮，只有家人，只有她的丈夫。

西廂房很小，只有一張木板床，一個破衣柜，一張小板凳。床上的被褥洗得發白，曬過太陽，有暖烘烘的味道。

阿風坐在床沿，有點局促：“你……坐，我去給你倒水。”

阿蘿坐在小板凳上，紅布還蓋著。她聽見水壺響，心里像揣了只兔子。阿風端著水杯過來，小心翼翼掀開紅布——阿蘿的眼睛亮得像溱水，雖有淚，卻清。臉頰紅得像熟蘋果，看得阿風喉嚨發緊。

“喝點水。”他遞過去，聲音有點啞。

阿蘿小口喝著，涼水壓下了緊張。她抬頭：“你為什么要替阿禾？你本可以不管的。”

阿風沉默了會兒，手指蹭過床沿：“我想起我弟弟了。他比阿禾小一歲，十年前被抓去當兵，后來消息說，他在戰場上死了，連尸體都沒找著。我那時候就想，要是有人替他，他是不是就不會死了？今天看到阿禾，我就想起他。”

阿蘿的心里揪得疼。她握住阿風的手，他的手有點涼，卻很有力：“阿風，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

阿風看著她，眼神軟下來，把她的手攥緊：“等打完仗，我回來。我們蓋間大些的房子，種莊稼，養雞。我帶你去看黃河，看星星。”

阿蘿點頭，眼淚落在手背上。她知道這一去生死未卜，可她愿意等。

月光從窗戶漏進來，落在他們身上。阿風講他在軍營的事，講戰友小石頭，講他見過的山；阿蘿講溱水，講老槐樹，講阿禾小時候偷摘鄰居的棗被追著跑。他們聊到后半夜，阿蘿靠在阿風肩上，聽著他的心跳，忽然覺得，這簡陋的茅屋，是亂世里唯一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