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嗒…”

沉重的拖沓聲，在門外戛然而止。

死寂。如同實質的、冰冷的瀝青，灌滿了狹窄的石室。

陳厭背靠著冰冷的石壁，右手緊握著油布包裹的黑皮書，左手下意識扣住了那枚粗糙的、頂端沾著暗紅污漬的骨釘——來自那個昏迷男人的“遺產”。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的痛感。

它們停住了。就在門外。

沒有推門，沒有撞擊，甚至沒有試探性的摩擦。只是停在那里。

巨大的、無聲的壓力透過厚重的木門滲透進來，擠壓著空氣，也擠壓著陳厭的神經。他能想象出門外的景象：兩個甚至更多由冰冷書籍構成的龐大身軀，它們那不斷旋轉的、由混亂文字構成的頭顱，正“凝視”著這扇門。

它們在等什么？判定？還是……確認？

時間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汗水從額角滑落，滴在灰塵覆蓋的地面上，留下一個深色的小點。

陳厭的目光死死鎖住房門，大腦飛速運轉。

硬闖？絕無可能。靜默巡查者的力量他親眼見過，這扇木門恐怕撐不住它們隨手一擊。

躲藏？無處可躲。

唯一的希望，依舊在那本黑皮書上。但它能再次生效嗎？上次是砸出去，干擾了巡查者的判定邏輯。這次呢？隔著門？而且門外的巡查者可能不止一個。

風險極大。一旦失效，或者激怒對方，就是死路一條。

不能主動刺激。

那就只能等。等它們自行離開？或者……等它們做出下一步動作。

他極力放緩呼吸，將身體機能降到最低，如同石壁的一部分，全部感知都集中在門外。

寂靜中，一些極其細微的、之前被忽略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是一種極其低沉的、仿佛來自極深處的嗡鳴。不是聲音，更像是一種……震動。通過地面和墻壁傳來。

是圖書館本身的運作？還是清理過后殘留的余波？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更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摩擦聲。不是巡查者那沉重的拖沓，而是更輕、更碎，像是……很多很多頁紙，在極其緩慢地、自動地翻動。

來自門外。

是那些巡查者？它們在……交流？

這個念頭讓陳厭心中一動。

【秩序篡改】的能力，在于窺見和修改規則底層代碼。而這些靜默巡查者，本身就是規則的一部分，是規則的執行實體。它們的“交流”，是否會泄露規則的信息？

這個想法極其冒險。主動用精神力去感知門外的規則實體，無異于在黑暗中點燃火把，很可能立刻暴露自己。

但僵持下去，情況只會更糟。外面的巡查者似乎極有耐心。

拼了！

陳厭一咬牙，緩緩閉上眼睛，將所剩不多的精神力再次凝聚起來，不再是向外擴散探查，而是極其小心地、如同伸出最纖細的蛛絲，透過厚重的木門，嘗試去“觸摸”門外那冰冷而龐大的規則之力。

眉心傳來針扎似的劇痛，精神力觸須延伸出去的瞬間，一股龐大、混亂、充斥著各種禁令和懲罰條款的信息洪流便沖擊而來！

【規則二：沉默是護甲。發出高于30分貝的聲音將吸引‘靜默巡查者’。請保持安靜。】【違反判定：物理撞擊聲（87分貝）、木材斷裂聲（103分貝）……持續時長……方位鎖定……】【執行條例：清除噪音源。】【目標確認：獨立石室（編號γ-711）。結構掃描……存在生命反應……規則沖突檢測……】

信息碎片雜亂涌來，陳厭悶哼一聲，鼻子一熱，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精神力透支帶來的反噬開始了。

但他強行穩住，過濾掉那些無關的噪音判定信息，捕捉著關于“規則沖突檢測”的部分。

【……檢測到異常規則波動……頻率分析……與‘竊密之瞳’標記匹配……】【優先級判定：清除噪音源（優先）與處理異常規則標記（待定）……判定中……】【歷史記錄調用：編號β-993個體曾使用‘竊密之瞳’標記干擾執行……關聯性分析……】

它們檢測到了黑皮書的存在！并且在進行優先級判定！

冷汗瞬間浸透了陳厭的后背。

必須做點什么！不能讓它們判定完成！

他集中全部意志，不再試圖竊聽，而是將那一絲微弱的精神力觸須，小心翼翼地纏繞上“規則沖突檢測”相關的代碼片段，然后……輕輕地、極其輕微地……撥動了一下。

他無法直接修改規則，但他嘗試著，將自己之前感受到的、那本書與“關鍵藏書”之間的連接線波動，模擬了一小段，注入到這個判定流程中。

像是在一臺精密儀器的齒輪里，偷偷塞進了一根細小的頭發絲。

這個過程極其艱難，對精神力的控制要求達到了極致。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像被放在砂紙上摩擦，眼前陣陣發黑。

門外的翻書聲停頓了一瞬。

然后，那種低沉的、由無數書頁翻動構成的“交流”再次響起，頻率似乎發生了一點極其細微的改變。

【……判定更新……異常規則標記波動與‘關鍵藏書’檢索任務出現重疊……】【重新優先級判定：處理異常規則標記（優先）與清除噪音源（暫緩）……】【執行方案：標記目標，上報‘編目者’……】

成了！

它們暫時不會破門而入了！而是選擇了優先級更高的“處理標記”，并且準備上報！

雖然不知道“編目者”是什么，但至少贏得了喘息的時間！

幾乎在門外巡查者做出新判定的瞬間，陳厭猛地切斷了精神力連接，身體一軟，沿著墻壁滑坐下去，大口喘息，鼻血流得更兇，滴落在前襟，但他顧不上擦。

門外，沉重的拖沓聲再次響起。

“嗒…嗒…嗒…”

兩個巡查者，開始移動。但它們沒有離開，而是……一左一右，停在了房門的兩側！

如同兩尊沉默的、由書籍構成的守門雕像。

它們沒有離開！而是選擇了……看守！等待那個所謂的“編目者”！

陳厭的心沉了下去。

剛脫離虎口，又入狼窩。而且是被堵死在這個狹小的石室里！

他靠在墻上，疲憊如同潮水般淹沒而來。精神力幾乎枯竭，身體也到了極限。外面有兩個巡查者守著，他插翅難逃。

絕望的情緒開始絲絲縷縷地滲透。

不。不能放棄。

他強行振作精神，目光再次掃過這個小小的石室。一定有辦法……一定還有什么被他忽略了。

應急燈昏暗的光芒下，灰塵緩緩浮動。

他的目光落在那幾個倒在地上的空貨架上，又看向那扇被堵死的門，最后，停留在之前爬出來的那個、已經被光墻湮滅的通道出口位置——現在那里只剩下一面光滑的、沒有任何特征的漆黑墻壁。

等等！

光滑的……墻壁？

他猛地意識到什么，掙扎著爬起來，走到那面黑色的墻壁前，伸出手仔細觸摸。

冰冷，光滑，沒有任何縫隙或痕跡，完全不像是磚石結構，更像是一種……渾然一體的、未知的材質。用力按壓，紋絲不動，堅硬無比。

清理光墻湮滅一切，留下的邊界竟然是這種光滑的黑墻？

那這間石室……

他立刻轉身，開始仔細檢查石室的其他墻壁和天花板。

很快，他發現了異常。

在靠近角落的一面墻壁下端，覆蓋著一層較厚的灰塵和蛛網。他用手擦開灰塵，露出了下面墻壁的本體——不是外面那種光滑的黑墻，而是粗糙的、帶著開鑿痕跡的石壁！

這間石室，有一部分是原本就存在的！它并非完全由圖書館的規則生成，或者，它是在規則之外的存在？

這個發現讓他精神一振。

他繼續仔細檢查，不放過任何一寸墻壁和地面。

在檢查到那個倒在地上的貨架后面時，他有了新的發現。

貨架后面的石壁上，似乎刻著什么東西！

他用力將沉重的貨架推開少許，露出后面墻壁的全貌。

上面刻著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副簡陋的、深深的刻痕組成的圖案。

那圖案……正是由一個扭曲的圓圈，內含一個點構成的——

“竊密之瞳”的符號！

與黑皮書里的那個復雜圖案、以及紙片上的簡陋符號同源，但更接近黑皮書里的風格，只是縮小了無數倍，刻痕深峻，帶著一種古老而神秘的氣息。

符號的下方，還有幾個更加模糊的、幾乎被磨平的刻痕，像是某種計數符號，又像是某種無法解讀的標記。

為什么這里會刻著這個符號？

陳厭伸出手指，輕輕撫摸過那冰冷的、深深的刻痕。

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符號核心那個“點”的瞬間——

異變陡生！

他腰間那本用油布包裹的黑皮書，毫無征兆地劇烈發熱、震動起來！仿佛與墻上的符號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油布包裹下，甚至透出了絲絲縷縷暗紅色的微光！

同時，石室外，左右兩側那沉重的拖沓聲瞬間變得急促！

“嗒！嗒！嗒！”

門外的兩個靜默巡查者，像是被徹底驚動，猛地躁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