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在沉默中達成，用顫抖的筆跡和絕望的眼神。

陳厭收回便簽紙，將那張寫有“好”字的紙片仔細折好，塞進口袋。然后，他將那本至關重要的黑皮書，用從男人挎包里找到的一小塊油布包好，緊緊纏在自己腰間，藏在衣服下面。

做完這一切，他才將目光重新投向那個幾乎縮成一團的干瘦男人。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外面林立的書架，最后指向男人，做了一個“跟上”的手勢。

男人臉上肌肉抽搐著，眼中恐懼未消，但對生存的渴望，以及那份剛剛簽下的、用生命作為抵押的契約，最終驅使著他，哆哆嗦嗦地扶著書架，站了起來。

陳厭不再看他，轉身走出了這個短暫藏身的死角。

圖書館依舊寂靜無聲，高遠處投下的白光冷漠地照亮無邊書海，仿佛剛才那場奪書驚魂從未發生。但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未散盡的緊張感。

陳厭選定了一個方向，步伐不快，確保身后那個虛弱蹣跚的男人能跟上。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再次開始快速掠過一排排書脊。

《基礎元素共鳴理論》、《低階惡魔真名圖譜》、《第三紀地質變遷考》、《無用發明大全》……海量的、毫無關聯的書名涌入腦海，被瞬間記憶、理解，并且，得益于【補充條例α-001】，不產生任何“負重”。

他不需要理解這些知識的深層含義，只需要記住它們的標題、編號（如果存在）、以及任何可能存在的特殊標識。像一臺無情的信息錄入機器。

走了大約十幾米，他停下腳步。目光鎖定在書架中層的一本暗藍色封皮、書脊上無任何文字的厚書上。

他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書脊時，停頓了一下。然后，他回過頭，看向跟在身后三步遠、臉色慘白、呼吸急促的男人。

陳厭指了指那本暗藍色的書，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最后，指向那個男人。意思明確：我要看這本書，信息由你承擔。

男人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瞳孔因恐懼而放大。他死死盯著那本書，仿佛那是什么擇人而噬的怪物。他張開嘴，無聲地做著口型，看那哀求的弧度，是在重復“不……不要……”

陳厭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平靜得像結冰的湖面。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男人，等待。

僵持了大約五秒。

男人眼中的哀求一點點熄滅，被一種認命般的絕望覆蓋。他顫抖著，極其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陳厭不再猶豫，手指觸碰書脊，將那本厚重的暗藍色書籍抽了出來。

書籍入手沉甸甸的，封皮是一種冰冷的、類似金屬的質感。封面正中，蝕刻著一個復雜的、由無數細小齒輪和杠桿構成的圖案。

他翻開封面。

沒有預想中的文字轟炸。第一頁是空白的。第二頁，依舊是空白。第三頁，第四頁……連續翻了十幾頁，全都是空白！

陳厭眉頭微蹙。這本書的“重量”是實實在在的，絕非空殼。他加快翻頁的速度。

終于，在接近全書中間的位置，書頁上開始出現內容。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圖案，而是一系列極度復雜、密密麻麻、相互交織纏繞的幾何線條和節點。它們占據了整整一頁，線條纖細精準，仿佛是用最尖細的筆刻畫上去的，看久了給人一種頭暈目眩、邏輯崩壞的感覺。

在這些幾何線條的某些節點上，標注著極其微小的、從未見過的符號。

知識。這絕對是某種極其艱深晦澀的知識。

幾乎在陳厭的視線捕捉到這些線條和符號，并將其刻入腦海的瞬間——

“呃啊！”

身后傳來一聲極力壓抑卻依舊漏出一點的痛苦悶哼！

陳厭猛地回頭。

只見那個干瘦男人雙手抱頭，整個人蜷縮著跪倒下去，額頭青筋暴起，眼球布滿血絲，張大嘴巴卻發不出完整的聲音，只有嗬嗬的抽氣聲，仿佛正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巨大痛苦！

他的身體表面，甚至隱隱泛起一層不正常的、類似金屬的暗藍色微光，皮膚下的血管凸起，呈現出一種僵硬的、類似幾何線條的扭曲感！

知識的“重量”，恐怖如斯！僅僅是通過陳厭的“視覺中轉”，再由規則四的“共享”機制傳遞過去，就幾乎瞬間將這個本就接近臨界點的男人壓垮！

陳厭立刻合上了手中的暗藍色金屬書。

書合上的瞬間，男人身上的異狀開始緩緩消退，皮膚的金屬光澤暗淡下去，暴凸的血管平復，但他依舊癱軟在地，像一條脫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汗水瞬間浸透了他破舊的衣服，整個人虛脫了一般，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了。

陳厭冷漠地看著他痛苦掙扎的過程，心中快速計算。

代價巨大。這個“人肉過濾器”的耐用度，遠比他想象的更低。可能再來一次，甚至不需要一次完整的閱讀，就會直接超過臨界值，被規則同化。

但……有效。

信息傳遞的通道是成立的。它豁免“負重”，而由合作者承擔代價。規則認可了這種“合作”。

他將那本暗藍色的金屬書塞回書架原處，不再多看一眼。腦海中的那些復雜幾何線條和未知符號已經被清晰記憶。

他需要更高效的方式。不能每次都找這種完整書籍進行測試，風險太高。

他的目光掃過書架，落在那些書脊上偶爾出現的、除了書名之外的標識符號上。有些是編號，有些是分類標記，有些則完全無法理解。

也許……可以從這些簡單的標識符入手？它們的“知識重量”應該遠小于書籍正文。

陳厭蹲下身，從男人的挎包里拿出便簽紙和鉛筆，快速寫下一條新的指令，遞到剛剛緩過一口氣、眼神渙散的男人面前。

【辨認書脊上的特殊符號，指給我看。每次一種。】

男人看著紙條，又抬頭看看陳厭，眼神里只剩下麻木和服從。他艱難地抬起還在發抖的手，指了指斜上方一本書的書脊。那上面除了書名，還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像是三片扭曲花瓣組成的黑色印記。

陳厭看向那個印記，記住形態。

男人立刻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身體又是一顫，但這次的反應遠比之前輕微，只是臉色更白了一點，像是被細針扎了一下。

可行！

陳厭眼中閃過一絲銳光。他繼續移動，目光掃過書架，每當看到書脊上有無法理解的、非文字的特殊符號或標記，便示意男人進行辨認。

男人如同一個提線木偶，機械地指認。指認一次，便承受一次細微但持續的精神沖擊，他的臉色越來越白，呼吸越來越微弱，眼神逐漸空洞，仿佛靈魂正在被一點點抽干。

而陳厭腦海中的“圖書館標識庫”則在飛速擴充。各種奇形怪狀的符號、印記、編碼被分門別類地記憶、歸檔。他試圖從中找出規律。

三瓣花印記、扭曲之眼符號、齒輪組標記、滴血羽毛……

大部分似乎都毫無關聯，但漸漸地，他注意到一件事。

帶有“扭曲之眼”符號（類似他口袋里那張紙片上的圖案，但細節略有不同）的書籍，數量似乎格外稀少，而且分布的位置，往往在書架更高或更隱蔽的角落。

他又想起了那本黑皮書，以及它逼退巡查者時，書頁上亮起的那個更加復雜、仿佛活過來的“竊密之瞳”圖案。

這些“眼”，似乎代表著某種特殊的意義。

他示意幾乎快要站不住的男人停下休息。男人立刻癱坐在地，靠著書架，眼神發直，仿佛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

陳厭則靠在另一邊，意識再次沉入那片規則的灰色代碼海洋。

他嘗試著，將剛剛收集到的、關于“扭曲之眼”符號的書籍位置信息，與規則三【尋覓方得路】中關于“關鍵藏書”的模糊定義域進行比對。

【秩序篡改】的能力不僅在于書寫，更在于“窺見”規則底層的邏輯。

精神力的消耗再次出現，但比之前直接書寫條例時要輕得多。他像是在浩如煙海的亂碼中，尋找特定的頻率。

突然，他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關聯性！

在規則三那龐大的、關于“關鍵藏書”的判定條款中，有一條極其隱晦的注釋，其波動頻率，與他記憶中那些帶有“扭曲之眼”符號的書籍所在位置，產生了細微的共鳴！

雖然無法直接確定“關鍵藏書”就是這些帶眼符號的書，但它們之間，絕對存在某種強關聯！

就在他為這一發現而心神微震的瞬間——

“咻！”

一道極細微的破空聲，從側面極高處的書架頂端襲來！

陳厭頭皮猛地一炸，幾乎是憑借本能向旁邊猛地一撲！

“篤！”

一聲輕響。

他原本站立位置背后的石質書架上，釘住了一枚……蒼白的、打磨尖銳的……指骨？

骨釘尾部還在微微顫動。

陳厭迅速翻滾起身，背靠書架，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攻擊來源——右前方，接近書架頂部，一片濃重的陰影里。

那里，隱約有一個模糊的、蹲伏著的人形輪廓！

又是他！那個之前的窺視者！

這一次，不再是試探性的標記，而是直接下了殺手！

是因為他發現了“眼”符號與關鍵藏書的關聯？觸動了某種利益？還是僅僅因為……他快要找到線索了？

那個輪廓一擊不中，并沒有立刻發動第二次攻擊，也沒有逃離。它只是靜靜地蹲在陰影里，似乎在觀察，在權衡。

陳厭全身肌肉緊繃，一只手緩緩摸向腰間，握住了那本用油布包裹的黑皮書。

冰冷的觸感傳來。

陰影中的輪廓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對黑皮書的存在有所反應。

雙方在死寂中對峙，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

突然，那個蜷縮在地上的干瘦男人，似乎被剛才的動靜驚動，茫然地抬起頭，看向了書架頂端的陰影。

就在他與陰影中那道目光接觸的瞬間！

男人的身體猛地一僵，眼睛瞬間瞪大到極致，瞳孔深處倒映出無法理解的恐怖景象，嘴巴無聲地張開，發出一連串急促而混亂的氣音，然后頭一歪，徹底失去了意識，或者說……精神徹底崩潰了。

陰影中的輪廓，發出了一聲極輕極輕的、仿佛嘲諷般的嗤笑。

然后，它像融入黑暗的墨水般，悄然隱去，不見了蹤影。

只留下地上一灘污漬般昏迷的男人，以及背靠書架、手握黑書、眼神冰冷到了極點的陳厭。

竊密之瞳……

不僅窺視秘密，也守護秘密么？

陳厭緩緩松開握著書的手，看了一眼地上徹底廢掉的男人。

合作結束。

墓碑已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