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管道，如同巨獸的腸道，寂靜地向前方無盡的黑暗延伸。

陳厭趴在冰冷的管壁上，仔細聆聽著遠處傳來的微弱氣流聲，以及……更遠處，幾乎難以察覺的、金屬摩擦的細碎聲響。

不是巡查者那沉重的拖沓，也不是肅清編目員冰冷的步伐，更像是……某種東西在管道中小心翼翼地爬行？

他握緊了手中的黑皮書，封面上的“竊密之瞳”微微發熱，提供著微弱的光亮和那份奇異的規則視野。

在規則視野中，前方的管道并非一片死寂。能量流稀薄而穩定，呈淡藍色，但偶爾有一些極其細微的、快速移動的淡紅色小點一閃而過，像是管道內部的清潔機制或者小型守衛單元。

而更遠處，氣流傳來的方向，規則的波動變得復雜起來，多種頻率交織，似乎連接著一個較大的空間節點——很可能就是他之前獲取的信息中提到的“活性樣本庫”。

必須過去。

他收斂氣息，如同陰影般在管道中匍匐前進，盡量避開那些偶爾出現的淡紅色小點。黑皮書提供的視野讓他能提前預判，行動變得高效了許多。

爬行了大約十幾分鐘，前方出現了岔路。一條向上，規則波動劇烈且混亂，透著不祥；一條向下，規則相對平穩，指向樣本庫的方向。

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向下。

又爬行了片刻，前方隱約傳來聲音。

不是機械聲，而是……極其輕微的、壓低的交談聲？還有……咀嚼聲？

陳厭立刻停下，身體緊貼管壁，將黑皮書的光芒完全掩住，連呼吸都幾乎停止。

聲音是從側下方一個通風柵格處傳來的。柵格之外，似乎是一個稍大的管道連接點或者檢修室。

“……媽的，這鬼地方到底有多大？老子腿都快爬斷了！”一個沙啞壓抑的男聲，帶著濃濃的疲憊和焦躁。

“小聲點！你想把那些鬼東西引來嗎？”另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緊張地制止，“有得吃就不錯了！挑三揀四！”

“吃？這玩意能叫吃的？”沙啞男聲抱怨著，伴隨著某種撕扯東西的聲響和含糊的咀嚼聲，“干得像木頭渣，還有股怪味……”

“知足吧！這是從‘培育室’泄露出來的‘低活性苔蘚’，至少沒毒！比餓死強！”尖細聲音反駁道，“趕緊吃完，還得去找‘水囊菇’，水快沒了。”

“知道了知道了……嘖，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短暫的沉默，只有令人不適的咀嚼聲。

陳厭心中微動。是其他幸存者？聽起來他們似乎在這管道系統里生存了有一段時間，甚至摸到了一些獲取食物和水的門路？而且還知道“培育室”這類地點？

或許……可以從他們那里獲取情報。

但他沒有貿然現身。在圖書館里，信任比食物更稀缺。

他悄無聲息地移動到通風柵格邊緣，透過縫隙向下望去。

下方是一個不大的圓形檢修室，堆放著一些廢棄的零件和工具。兩個男人蜷縮在角落里。

一個身材高壯，穿著撕破的工裝服，臉上帶著疲憊和戾氣，正皺著眉頭撕扯著一塊暗綠色的、如同發霉皮革般的東西塞進嘴里——想必就是那“低活性苔蘚”。

另一個則矮小瘦弱，戴著破碎的眼鏡，眼神閃爍，顯得格外緊張，正小心地舔著一個透明囊袋里最后幾滴清水。

兩人的狀態都不好，面色蒼白，眼窩深陷，但比起外面那些朝不保夕的幸存者，又顯得多了幾分詭異的“適應”。

“你說……老三他們去的那個方向，真的有‘好東西’？”工裝男咽下嘴里干澀的苔蘚，啞聲問道。

“誰知道呢……”眼鏡男推了推破碎的鏡片，壓低聲音，“他們說是聞到一股特別的‘香氣’，像是……高品質的‘腦髓苷’……說不定真能找到還沒被污染的‘活性樣本’……”

“活性樣本？”工裝男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下去，“那玩意碰了會瘋的！忘了之前那家伙了？”

“餓死和瘋掉，你選哪個？”眼鏡男冷笑一聲，“再說了，萬一……萬一能扛過去呢？聽說扛過去就能得到‘恩賜’，能看見……不一樣的東西……”

兩人的交談聲更低了下去，帶著一種混合恐懼與貪婪的詭異興奮。

陳厭聽得心中凜然。活性樣本？腦髓苷？恩賜？這些詞匯聽起來就充滿了不祥。這些管道生存者似乎形成了一套他們自己的黑話和生存方式，甚至開始主動尋求那些危險的東西？

就在他思索時，那個眼鏡男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猛地抬起頭，警惕地看向四周，鼻子用力嗅了嗅。

“怎么了？”工裝男立刻緊張起來。

“好像……有點不對……”眼鏡男眼神狐疑地掃過檢修室的每一個角落，最后目光竟然緩緩上移，看向了陳厭藏身的通風柵格！

“上面……好像有東西……”

陳厭心中一驚，立刻向后縮回黑暗之中，屏住呼吸。

“什么東西？老鼠？還是那些清理單元？”工裝男也緊張起來，摸出了一把磨尖的金屬撬棍。

“不知道……氣味很淡……有點像……新來的？”眼鏡男不確定地說著，慢慢站起身，似乎想湊近柵格查看。

陳厭眼神一冷，握緊了骨釘。如果被發現，免不了一場沖突。

就在這時——

“嗡——！”

整個管道系統，猛地傳來一陣低沉卻清晰的嗡鳴聲！像是某種警報，又像是大型系統啟動的前兆！

檢修室里的兩人臉色瞬間大變！

“不好！是定期凈化程序！快走！”眼鏡男也顧不上查看柵格了，驚慌失措地抓起地上的囊袋。

工裝男罵了一聲，也跟著跳起來。

兩人手忙腳亂地打開檢修室另一側的一個隱蔽蓋板，先后鉆了進去，迅速消失不見。

嗡鳴聲持續著，管道深處開始傳來氣流加劇的呼嘯聲，空氣中彌漫起一股淡淡的、帶著臭氧味的消毒劑氣息。

陳厭不敢怠慢，雖然不知道“定期凈化程序”具體是什么，但絕不是好事。

他立刻朝著之前確定的方向，加速匍匐前進！

身后的氣流聲越來越響，消毒劑的味道也越來越濃，甚至能看到淡淡的白色霧氣從后方管道彌漫過來！

他拼命爬行，肺部火辣辣地疼。

終于，前方出現了光亮！不再是管道冰冷的金屬反光，而是從下方透上來的、一種柔和的、帶著生命感的淡綠色光芒！

同時，規則的波動也在這里變得異常清晰和活躍——樣本庫到了！

他爬到光亮來源處，那是一個更大的通風口，覆蓋著細密的金屬網。透過網眼，可以看到下方是一個廣闊的空間。

沒有冰冷的金屬墻壁，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巨大的、如同生物卵囊般的透明培養槽，層層疊疊地排列著，一眼望不到頭。培養槽內充滿了淡綠色的營養液，浸泡著各種各樣難以名狀的“樣本”！

有的像是扭曲的器官組織，有的像是未成形的胚胎，有的甚至是半人半植物的詭異結合體……它們在營養液中緩緩蠕動、收縮，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和生命波動。

空氣中也彌漫著那股淡綠色的光芒，以及一種濃郁的、混合了植物清香和某種甜膩腥氣的復雜味道。

這里就是活性樣本庫？

陳厭小心翼翼地撬開通風口的金屬網，沒有立刻下去，而是先利用黑皮書的規則視野仔細觀察。

下方空間規則穩定，呈柔和的淡綠色，但其中混雜著不少細小的、不斷移動的深紅色光點——顯然是樣本庫的守衛或者清理單位。

而在視野的極遠處，規則的波動變得異常強烈和混亂，甚至出現了大片的、不斷變化的暗紅色區域，那里似乎隱藏著更危險的東西。

他需要的信息在哪里？那個可能指向出口的“通風管道”主線又在哪個方向？

他仔細回憶著之前獲取的碎片信息，結合規則視野的反饋，目光鎖定了樣本庫左側深處。那里的規則流向似乎與其他區域略有不同，更加……有序，也更加隱蔽。

確定方向后，他如同靈貓般悄無聲息地從通風口落下，身體緊貼著一個巨大的、浸泡著某種不斷搏動腦狀組織的培養槽陰影里。

樣本庫內異常安靜，只有營養液輕微循環的汩汩聲和某些樣本無意識蠕動的細微聲響。

他借助培養槽的掩護，快速向著左側深處移動。

沿途，他看到了更多光怪陸離的“樣本”。一個培養槽里浸泡著數十只不斷開合、閃爍著各種語言符號的眼睛；另一個槽里是如同珊瑚般分枝、頂端開著人嘴般花朵的詭異生物；還有一個槽里干脆就是一團不斷變幻色彩和形狀的、沒有固定形態的原生質……

這里的每一個“樣本”，似乎都對應著某種特定的“知識”或“規則”的活性化形態。圖書館不僅在收藏書籍，還在培育“知識”本身？

這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

越往深處走，培養槽的密度逐漸降低，但體積越來越大，里面浸泡的“樣本”也越發詭異、強大，散發出的精神壓迫感讓陳厭感到頭暈目眩。

他不得不更加依賴黑皮書來穩定心神，屏蔽那些無形的侵蝕。

終于，他來到了目標區域。

這里不再是開放式的培養區，而是一面巨大的、由某種生物基質和金屬混合構成的墻壁。墻壁上鑲嵌著少數幾個更加龐大、更加復雜的培養槽，像是重點看護的對象。

而其中一個培養槽，吸引了陳厭的全部注意。

那個培養槽比其他任何一個都要巨大，幾乎占據了一整面墻。槽內的營養液不是淡綠色，而是近乎漆黑的墨色，不斷翻滾著，仿佛沸騰的原油。

而在那漆黑的液體中，隱約可見一個蜷縮著的、人形的輪廓！

它的背部，延伸出無數粗大的、脈管般的觸須，連接著培養槽的內壁，似乎在不斷抽取或者輸送著什么。它的身體表面，覆蓋著一層細密的、不斷開合的、如同書頁般的鱗片！

更令人心悸的是，陳厭手中的黑皮書，在靠近這個培養槽時，竟然再次自發地微微震動起來，封面上的“竊密之瞳”圖案亮起，對準了槽中那個沉睡的身影，流露出一種復雜的、混合了渴望、忌憚和……一絲同源感的波動？

這東西……是什么？！

陳厭強壓下心中的驚駭，目光飛快掃視周圍。

在這個特殊培養槽的右側墻壁上，他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一個被大量生物組織半掩蓋的、直徑約一米的圓形金屬管道口！管道內壁光滑，通向未知的黑暗深處！

規則的視野顯示，這條管道的能量流向穩定而強勁，直指圖書館的核心區域！這就是那條主通風管道！

出口就在眼前！

他不再猶豫，立刻向那個管道口靠近。

然而，就在他距離管道口還有五六米遠時——

“咕嚕嚕……”

那個巨大的、漆黑的培養槽內，墨色的營養液突然劇烈沸騰起來！

槽中那個蜷縮的、覆蓋書頁鱗片的人形輪廓，猛地動彈了一下！

它……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