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啞、失真的聲音，如同生銹的齒輪摩擦，在死寂的甬道中回蕩。

“權…限…檢…測…”“竊…密…之…瞳…”“核…驗…”“通…過…”“臨…時…訪…客…”“規…則…甬…道…開…放…”“請…遵…守…唯…一…規…則…”“勿…要…直…視…‘祂’…的…眼…睛…”

聲音戛然而止。

那個由墻壁角質 material構成的粗糙人形輪廓，在說完這斷斷續續的話語后，如同失去了支撐般，迅速軟化、坍塌，重新融回了墻壁之中，只留下那個微微閃爍的“竊密之瞳”符號，以及墻壁上一圈淡淡的水波狀漣漪，很快也平復消失。

仿佛從未出現過。

甬道再次恢復了死寂。

只剩下陳厭背靠著冰冷墻壁，劇烈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

臨時訪客？規則甬道？勿視‘祂’的眼睛？

信息量巨大，卻更加撲朔迷離。

這條遍布符號的甬道，似乎是圖書館內部某個更高權限的區域？而黑皮書，是進入這里的“鑰匙”？那個墻壁生成的“引導者”提到“核驗通過”，是因為他擁有黑皮書？

而最后那句警告……“勿要直視‘祂’的眼睛”……

那個“祂”，是誰？是圖書館的創造者？管理者？還是某種……更恐怖的、無法言說的存在？

這條看似平靜的甬道，隱藏著比外面更可怕的危險？

陳厭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無論如何，暫時脫離了巡查者的追殺，這里似乎是安全的……相對安全。

他必須盡快恢復力量。

他再次閉上眼睛，嘗試集中精神，感知自身狀態。精神力依舊枯竭，大腦空空蕩蕩，【秩序篡改】的能力如同沉睡的火山，毫無反應。身體的疲憊和疼痛倒是緩解了一些。

他拿出最后一點面包屑，珍惜地吃完，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饑餓和缺水的問題越來越嚴重。

休息。他需要休息。

他不敢深入甬道，也不敢停留在原地太久。最終，他選擇了一個符號光芒相對黯淡的墻角，蜷縮起來，將黑皮書緊緊抱在懷里，骨釘握在手中，保持著最低限度的警戒，陷入了半睡半醒的昏沉狀態。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陣極其輕微的、仿佛竊竊私語的聲音驚醒。

不是來自甬道前后，而是……來自墻壁內部！

他猛地睜開眼，屏住呼吸，仔細聆聽。

那聲音極其微弱，斷斷續續，像是很多很多人在極遠處低聲交談，又像是無數書頁在自動翻動，組合成模糊的音節。它并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意識，或者說，是作用于他懷中那本黑皮書！

黑皮書再次微微發熱，但與之前的劇烈共鳴不同，這次是一種溫和的、持續的暖意，仿佛在與墻壁內的低語聲相互呼應。

陳厭心中一動，小心翼翼地將黑皮書從油布包裹中取出了一角，露出冰冷的黑色封皮。

封皮上那個復雜的“竊密之瞳”圖案，在周圍墻壁符號微光的映照下，似乎變得更加清晰深邃。

墻壁內的低語聲隨著黑皮書的顯露，變得稍微清晰了一點。他凝神去聽，試圖分辨其中的含義。

“……第七…扇區…編目…缺失…”“……‘喋血史詩’…歸類…錯誤…需…修正…”“……噪音…來源…γ-711…已…湮滅…待…上報…”“……新…入館…藏品…三…具…活性…留存…”“……警告…‘祂’的…注視…頻率…升高…”“……甬道…穩定性…波動…建議…暫緩…使用……”

破碎的、雜亂的信息片段涌入腦海，像是接收到了某種內部通訊網絡的信號流！

這些低語……是圖書館內部的信息交流？！關于各個區域的狀況、書籍的整理、甚至包括剛才清理他藏身的石室（γ-711）的事件上報！

這條規則甬道，竟然能監聽到圖書館運作的“后臺”信息？！

陳厭的心臟再次劇烈跳動起來。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情報優勢！

他極力捕捉著那些破碎的詞語，試圖拼湊出有用的信息。

“……‘關鍵藏書’…檢索…進度…百分之…零點…零零…七…”“……異常…規則…波動…頻率…鎖定…與…‘竊密之瞳’…關聯…”“……標記…個體…疑似…‘篡改者’…優先級…提升…”“……申請…調用…‘肅清編目員’…”

聽到“篡改者”和“肅清編目員”的瞬間，陳厭的后頸竄起一股寒意！

他被標記了！圖書館的規則層面已經注意到了他的異常，甚至可能察覺到了【秩序篡改】的存在！并且正在調動更高級別的力量來對付他！

危機遠未結束，反而升級了！

必須盡快離開！

他的目光投向甬道深處。那些低語聲似乎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更加密集，也更加清晰。

這條甬道，或許不僅僅是一條通道，它可能通往圖書館的“控制中樞”？或者某個藏著更多秘密的地方？

他掙扎著站起身，將黑皮書重新包裹好，握緊骨釘，小心翼翼地朝著低語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略帶彈性的角質地面上，發出極其輕微的噗噗聲。兩側墻壁上，無數只冰冷的“眼睛”符號無聲地注視著他的前行。

越往深處走，低語聲越發清晰，墻壁上閃爍的符號也越來越多，光芒漸盛。空氣中的那股鐵銹與臭氧混合的氣味也更加濃郁。

甬道開始出現弧度，緩緩向下傾斜。

走了大約百米，前方出現了變化。

甬道到了盡頭。盡頭處不是一個出口，而是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鏡的黑色墻壁，材質與他之前見過的、清理光墻湮滅后留下的黑墻一模一樣。

在這面巨大的黑墻之上，刻著一個龐大無比、復雜到令人頭暈目眩的“竊密之瞳”符號，幾乎占據了整面墻！符號的每一道線條都在緩緩流動，閃爍著暗紅色的光芒，如同有生命的血管網絡。

低語聲正是從這面巨大的符號墻后滲透出來的，在這里變得無比清晰，仿佛墻后就是圖書館的信息交換中心！

而在符號墻的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竟然坐著一個人！

陳厭猛地停下腳步，全身肌肉瞬間繃緊，骨釘橫在身前！

那是一個穿著破爛不堪、沾滿污漬的灰色長袍的人，背對著他，佝僂著身體，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花白的頭發稀疏而雜亂。看起來像是個老者。

他的面前，擺放著幾張攤開的、空白的巨大皮革紙頁，旁邊還放著一支由蒼白骨頭打磨而成的、頂端尖銳的筆。

那個人……是活的？還是像之前那個引導者一樣，是墻壁生成的幻影？

陳厭不敢大意，緩緩靠近，保持距離。

似乎聽到了他的腳步聲，那個佝僂的身影極其緩慢地、僵硬地……轉過了頭。

一張蒼老、布滿深刻皺紋和污垢的臉映入眼簾。他的眼睛渾濁無神，瞳孔幾乎渙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

他的目光掠過陳厭，沒有任何聚焦，仿佛只是無意識地轉動頭顱。

然后，他又極其緩慢地轉了回去，重新面對那面巨大的符號墻，伸出枯瘦如柴、指甲縫里滿是黑垢的手，拿起了那支骨筆。

他蘸了蘸旁邊一個石碗里盛放的、某種暗紅色的、粘稠的、散發著鐵銹味的液體，然后……開始在空白的皮革紙頁上，書寫起來！

骨筆劃過皮革，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

他書寫的內容，并非文字，而是一個個……扭曲的、微縮的“竊密之瞳”符號！以及各種無法理解的、扭曲的線條和標記！

他的動作僵硬、機械，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熟練。

隨著他的書寫，墻壁上那個巨大的、流動的符號，相應的部分便會微微亮起，而那些清晰可聞的低語聲，似乎也隨著他筆下的符號而微微調整著頻率！

這個老人……他在“編目”？他在手動記錄甚至調控墻壁傳遞出來的信息流？！他是圖書館的“編目員”？！

陳厭想起了之前引導者提到的“上報‘編目者’”，以及剛才低語中提到的“肅清編目員”！

難道就是這個看起來已經失去神智的老人？

陳厭深吸一口氣，嘗試著輕聲開口，聲音沙啞干澀：“你是誰？”

老人書寫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根本沒有聽見。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機械的、無休止的書寫之中。

“怎么離開這里？”陳厭再次問道，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

依舊沒有回應。只有骨筆劃過皮革的沙沙聲，和墻壁內永無止境的低語。

陳厭的心緩緩下沉。這個編目員，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自我，變成了圖書館規則的一部分，一個純粹的、執行編目功能的工具人。

從他這里，恐怕得不到任何直接的幫助。

陳厭的目光越過老人，投向那面巨大的符號墻。秘密一定就在墻后，或者與這面墻本身有關。

他小心翼翼地繞開老人，靠近那面巨大的黑墻。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墻上那個巨大符號散發出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和冰冷注視感。低語聲在這里幾乎變成了清晰的語句，但他卻無法完全理解，信息的洪流太過龐大雜亂。

他伸出手，想要觸摸那面黑墻，想要再次嘗試用【秩序篡改】感知，盡管他的精神力幾乎枯竭。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墻面的瞬間——

那個一直機械書寫的編目員，動作猛地停頓了！

他僵在那里，骨筆懸停在半空，暗紅色的液體從筆尖滴落，在皮革紙頁上暈開一小團污漬。

他極其緩慢地、像是生銹的齒輪般，再次轉過頭。

這一次，他那雙渾濁無神的眼睛，竟然有了一瞬間的、極其細微的聚焦！直直地……看向了陳厭腰間，那本露出油布一角的黑皮書！

他的嘴唇哆嗦著，翕動了幾下，一個極其微弱、氣若游絲、卻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渴望和痛苦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飄了出來：

“…書…”“…我的…”“…把它…還給我…”“…名字…我的名字…”“…記不起來…”“…好痛…”

陳厭猛地后退一步，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個突然“活”過來的編目員！

他的書？這本黑皮書原來是這個編目員的？他失去了名字和記憶，卻還對這本書有本能反應？

編目員掙扎著，似乎想要站起來，想要搶奪那本書，但他枯槁的身體已經無法支撐這樣的動作，只是徒勞地晃動了一下，發出一陣痛苦的喘息。

他眼中那一點點細微的聚焦迅速消散，再次變得渾濁空洞。

機械、僵硬的書寫動作重新開始。沙沙聲再次響起。

仿佛剛才那短暫的情緒流露和話語，只是一個故障的幻影。

陳厭站在原地，看著這個失去自我、變成工具的編目員，又低頭看了看腰間的黑皮書，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這本書的前任主人……變成了這樣？

獲取知識，承擔重量，最終被同化，成為圖書館的一部分……這就是違反規則一的最終下場？甚至包括這種似乎擁有更高權限的“編目員”？

那他自己呢？多次使用【秩序篡改】，支付的“代價”……最終又會引向何處？

就在他心神震動之際——

“嗡——！”

那面巨大的符號墻，猛地亮了起來！

墻上所有流動的線條瞬間變成了刺眼的血紅色！整個甬道劇烈震動！

低語聲陡然變得尖銳、急促、充滿了警報的意味！

【警報！警報！檢測到高優先級異常規則波動！】【源點定位：規則甬道盡頭！】【目標確認：標記個體‘篡改者’！】【申請已批復：‘肅清編目員’已投放！預計抵達時間：十秒！】【重復！‘肅清編目員’已投放！】

十秒！

陳厭臉色驟變！猛地看向甬道來時的方向！

那里，一股冰冷、暴虐、充滿毀滅氣息的恐怖威壓，正如同海嘯般，沿著甬道席卷而來！

腳步聲！不是巡查者那沉重的拖沓，而是更加清脆、更加快速、如同金屬敲擊地面的……嗒！嗒！嗒！

死亡的氣息，瞬間扼住了他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