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渡·第五章渡中秘語

烏木船行在黑霧里，竟沒半分顛簸，船底傳來的水聲輕柔得像綢緞拂過，混著青釉燈芯“噼啪”的輕響，倒讓這詭異的行程添了幾分安寧。沈硯秋扶著船舷，看向四周的黑霧——霧里似有細碎的光點浮動，湊近了看，竟都是些小小的梅瓣虛影，沾著點微光，隨船行的方向飄著。

“這霧，是三十年的念想化的。”渡娘走到他身邊，手里多了盞和案幾上同款的青釉燈，燈光映得她紅襖的衣角泛著暖光，“當年我守著青燈渡，等一個人帶碑回來，沒等來，倒等來了祠堂塌、碑失蹤。后來我走了，念想卻沒散，聚在這兒成了霧，守著這船，也守著每一個可能帶碑來的人。”

沈硯秋低頭看手里的殘碑，碑面已完全合攏，“青燈渡”三個字溫潤如玉，再不見之前的燙意與裂痕。“您等的人，是誰？”他問。渡娘握著燈的手頓了頓，指尖輕輕劃過燈壁上的梅紋，聲音軟了些：“是我夫君。他當年去尋這塊殘碑，說要補全青燈渡的碑記，讓往來的人都知道這里的故事，可這一去，就沒回來。”

話音剛落，船身忽然輕輕一震，黑霧里透出點微光，隱約能看見前方立著塊半埋在水里的石碑，碑面模糊，卻能辨出“青”“渡”兩個殘缺的字，正是沈硯秋在書市淘到的殘碑的另一半。

“終于找到了。”渡娘的聲音里帶著點哽咽，提著燈率先走向船頭。沈硯秋跟過去，只見那半塊殘碑旁浮著些細碎的木片，像是船板的殘骸，木片上還沾著點暗紅的痕跡，和之前硯臺里的殘墨、門環上的血跡是同一個顏色。

“這是他當年坐的船，觸了暗礁沉了。”渡娘蹲下身，指尖掠過水面，沒碰到木片，卻激起一圈漣漪，漣漪里浮出個模糊的男子身影，穿著青布衫，手里攥著塊石碑，正是那另一半殘碑。“他到最后，都沒松開碑。”

沈硯秋將手里的殘碑遞過去，渡娘接過，將兩塊殘碑拼在一起，嚴絲合縫。剛拼好，碑面就泛起淡淡的金光，黑霧里的梅瓣虛影忽然變得真切，紛紛落在碑上，凝成細密的梅紋，將碑上的裂痕完全蓋住。

“青燈渡的碑，終于全了。”渡娘站起身，紅襖的衣角在風里飄著，臉上的血色愈發鮮活，“先生可知，李墨生為何要搶這殘碑？”她轉頭看向沈硯秋，眼里多了幾分冷意，“他當年貪這碑是古物，想賣個好價錢，趁祠堂倒塌時偷了半塊，卻沒料到碑有靈性，纏著他三十年，讓他背駝手涼，連木杖都要刻上梅紋鎮著。”

沈硯秋想起李墨生掌心的冰碴、木杖上粗糙的梅紋，還有斷杖時露出的暗紅木屑，忽然明白過來——那木杖里藏的，怕是當年沾了血的船板碎屑，李墨生想用它鎮住碑的怨氣，卻反被怨氣纏上。

“那阿硯……”他剛開口，就見船尾的黑霧里飄來個小小的身影，是阿硯，踩著梅瓣虛影，手里還攥著個布包，正是之前裝硯臺的那個。“先生，渡娘姐姐。”阿硯走到船板上，臉上沒了之前的慌張，“我偷了師父藏的船板碎屑，他鎮不住怨氣，以后不會再害人了。”

渡娘摸了摸阿硯的頭，眼里滿是溫柔：“你是個好孩子，沒被他帶偏。”她說著，抬手將拼好的殘碑往水面一放，石碑竟沒沉，反而浮在水上，順著水流往黑霧深處去，沿途的光點都聚了過來，繞著石碑形成條光帶，像條引路的河。

“碑要歸位了，我也該走了。”渡娘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青釉燈的光也弱了些，“先生，多謝你帶碑回來。這盞燈送你，以后若遇著難，點上它，梅影會引你尋路。”她說完，身影徹底融進黑霧，只留下那盞青釉燈落在沈硯秋手里，燈壁上的梅紋泛著淡淡的光。

烏木船開始往回走，速度比來時快了些，黑霧漸漸散去，能看見西街的燈火——不是之前那盞孤燈，是家家戶戶都亮了燈，暖黃的光透過窗紙映在雪地里，格外熱鬧。阿硯拉著沈硯秋的衣角，指著遠處：“先生你看，師父被官差帶走了！”

沈硯秋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李墨生被兩個官差架著，臉色慘白，木杖落在雪地里，斷口處的暗紅木屑格外顯眼。想來是渡娘解了怨氣后，李墨生之前做的虧心事，終究瞞不住了。

船靠了岸，正是西街盡頭的青燈旁，雪地里的水洼早已消失，繡鞋印也沒了蹤影，只有那盞引路的青釉燈還亮著，見他們下了船，便輕輕晃了晃，漸漸熄滅，化作片梅瓣，落在沈硯秋的袖袋里。

“先生，我以后能跟著你學認字嗎？”阿硯抬頭看他，眼里滿是期待。沈硯秋摸了摸他的頭，又看了看手里的青釉燈，燈壁上的梅紋清晰依舊。他想起渡娘的話，想起殘碑上的字，想起這一路的燈影與梅瓣，輕輕點頭：“好啊，以后就跟著我吧。”

西街的梆子敲了七下，戌時到了。家家戶戶的燈還亮著，雪地里傳來孩子們嬉笑的聲音，混著遠處賣糖人的吆喝，熱鬧得像是從未有過那盞孤懸的青燈，從未有過那段藏在霧里的等待。沈硯秋牽著阿硯的手往回走，袖袋里的梅瓣輕輕貼著掌心，像是在提醒他，有些念想，終會有歸處；有些故事，終會有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