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渡

光緒二十六年的雪，比往年來得早了半月。

卯時的梆子剛敲過第一響，沈硯秋就被窗欞上的響動驚醒。不是風雪拍打的聲音，倒像是有人用指尖輕輕刮著糊窗的棉紙，一下，又一下，帶著幾分刻意的輕緩。

他披了件半舊的月白夾襖起身，案頭那盞青釉燈還燃著，燈花結得老長，把墻上掛著的《寒江獨釣圖》映得忽明忽暗。指尖剛觸到燈臺，窗外的響動忽然停了，緊接著是檐角冰棱墜落的脆響，碎在青磚地上，沒入厚厚的積雪里，連點痕跡都沒留下。

“是哪家孩子頑劣？”沈硯秋低低自語，伸手撥了燈花。火光一跳，他忽然瞥見窗紙上印著個細長的影子——不是孩童的模樣，倒像是個人站在廊下，手里還握著什么長物，影影綽綽的，像是桿毛筆。

他頓了頓，還是伸手去推窗。寒氣裹著雪沫子瞬間涌進來，嗆得他咳嗽了兩聲。廊下空空蕩蕩，只有幾株老梅被雪壓彎了枝椏，花瓣上積著白，倒像是落了層霜。

“奇怪。”沈硯秋皺眉，正想關窗，目光卻掃過窗沿下的積雪。那里竟有一行淺淺的腳印，不是尋常布鞋的紋路，反倒像是……繡鞋？鞋尖沾著點暗紅，像是被雪水浸開的胭脂，在白雪里格外扎眼。

他彎腰想看得更清，身后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轉頭時，只見丫鬟青禾端著銅盆進來，見他站在窗邊，忙放下盆上前：“先生怎么起這么早？這天寒地凍的，仔細染了風寒。”

“方才窗外有動靜，你聽見了嗎？”沈硯秋問。

青禾愣了愣，搖頭道：“沒呢，奴婢從東廂房過來，一路上靜得很，就聽見風聲。倒是前院的王掌柜，方才遣人來說，今早要送新到的徽墨來，讓先生等著。”

沈硯秋“嗯”了一聲，再看窗下的腳印，不知何時竟被新落的雪蓋了大半，只剩下一點暗紅，若不細看，竟像是梅枝上滴落的殘紅。他收回目光，指尖無意間碰到袖袋，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是昨兒在書市淘來的半塊殘碑，碑上刻著“青燈渡”三個字，字跡模糊，卻透著股說不出的古意。

正想著，院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篤篤篤，三下，不輕不重，像是早算好了時辰。

青禾剛要去開門，沈硯秋卻抬手攔住了她。

“先看看是誰。”他說。

青禾應了聲，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雪還在下，門外站著個穿青布衫的人，頭上戴著頂氈帽，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手里抱著個藍布包，雪落在他肩上，竟像是沒化。

“請問是沈硯秋沈先生嗎？”門外人開口，聲音有些啞，像是被凍著了。

沈硯秋走到門邊，隔著重門問：“在下便是，不知閣下是？”

門外人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將懷里的藍布包遞到門縫前。布包上繡著朵小小的梅花，針腳細密，正是方才窗沿下那抹暗紅的顏色。

“有人托我給先生帶件東西。”他說，“說先生見了，便知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