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岑嶼比往常早到半小時。他靠在會議室的落地窗前，望著遠處LS城的輪廓在晨光里漸漸清晰，腦子里反復過著董事會電話會議的措辭——每個字都得捏得準。

昨晚他基本沒合眼，把頓珠的中庭設計方案和趙明團隊的傳統商業方案翻來覆去比對。數據就擺在那兒：傳統方案短期穩，但頓珠的方案透著股“不一樣”的勁兒，長期價值明顯，可風險也跟著往上走。

“岑總，董事們都上線了。”助理的聲音輕得像怕打斷他的思緒。

岑嶼深吸口氣，轉身走向會議桌，指尖按下了接聽鍵。

“各位上午好，麻煩大家跑這一趟。”他的聲音沉得穩，“今天咱們定‘LS之光’中庭設計的最終方向。”

接下來半小時，趙明先講傳統方案的好處——模式熟、客流能算得八九不離十、落地風險小。輪到頓珠的“光的冥想”概念時，他語氣明顯放不開，一邊說文化深、想法新，一邊又把風險和不確定性擺得明明白白。

匯報剛收尾，電話那頭的質疑就砸了過來。

“這方案聽著像拍腦袋，商業上能行？”一位董事沒繞彎子，“我們要的是能讓客人掏錢的地方，不是供著看的博物館。”

另一位緊跟著補了句：“岑總，我懂你想做文化地標的心思，但公司不是做慈善的。股東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回報。”

李哲也插了話：“財務部初算過，傳統方案回本大概5到7年；新方案這邊，研發費加上客流沒譜，回本可能要8到10年，甚至更久。”

會議室里的空氣一下子凝住了。岑嶼能感覺到身后團隊的目光——有盼著他扛住的，有捏著把汗的，還有人已經默認要妥協了。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前：“各位的擔心我記著。沒錯，新方案風險高、周期長，但我想請大家琢磨幾件事。”

PPT切到LS城市規劃圖：“第一，怎么不一樣。LS馬上要開三個大型商業體，另外兩個都是傳統路子，我們憑什么讓客人選我們？”

又切一頁，是消費者調研數據：“第二，給誰看。現在的人，尤其是年輕人和愿意花錢的客群，早不滿足于只買東西了。一個能讓人靜下來、感受文化的地方，說不定就是我們的底氣。”

再換一頁，是可持續建筑的趨勢報告：“第三，往遠了看。現在環保意識越來越強，能源成本也在漲，用傳統智慧做低碳設計，不只是文化上說得通，經濟上早晚也能見著好處。”

最后，他調出頓珠的手繪草圖，紙面上的光線還帶著鉛筆的溫度：“第四，也是最根本的——我們當初承諾過，要做一個真能融進去藏族文化的項目，不是披層文化外衣的購物中心。這個承諾，關系到公司在這兒的名聲，更關系到能不能長久做下去。”

電話那頭靜了會兒，有人又問：“可要是市場不買賬呢？這‘光的冥想’最后成了沒人來的擺設，怎么辦？”

岑嶼眼神沒晃：“那這個責任我擔著。但我信，好設計加上對的運營，這地方會是項目的魂，不是包袱。”

他補了個折中辦法：“我建議先按新方案做深化設計，同時把傳統方案留著當備選。施工圖動筆前，我們再做一輪細到骨子里的市場調研和成本核算，到時候再定。這樣風險能控到最小。”

又磨了一陣，董事會總算松了口，同意是同意了，但劃了嚴格的時間線和預算紅線。

會議散了，團隊里的人明顯松了口氣，可氣氛還是有點怪。趙明湊過來，聲音壓得低：“岑總，你這是把自己的信譽賭上去了。值嗎？”

岑嶼望著窗外的布達拉宮方向：“有時候當領導的，不光要算風險，還得看見別人看不見的那點價值。”

下午，頓珠來辦公室接著盯中庭設計。她一眼就覺出團隊的不對勁——客氣還在，但多了層小心翼翼的距離感。

討論光線模擬細節時，一個年輕工程師憋了半天，還是說了：“要算這么精確的光線路徑，得加時間，還得用專業軟件，咱們現有的預算……可能不夠。”

“不夠就申請追加。”岑嶼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他走進來，語氣平平靜靜的，但沒給人反駁的余地，“這部分的預算我已經批了。還有別的需求嗎？”

團隊里的人面面相覷，最后都搖了搖頭。

頓珠看著他，眼里閃過點驚訝，還有藏不住的感激——她沒料到，他會這么干脆地撐一個還沒被完全認可的方案。

會后，岑嶼邀她去辦公室坐會兒。

“今天董事會不順利吧？”頓珠沒繞圈子。

岑嶼笑了笑：“不算順，但結果還行——他們同意我們接著做深化設計了。”

他遞過去一杯溫水：“但我得跟你說實話，壓力不小。這方案不光要做得好，還得拿出實打實的商業價值。你有信心嗎？”

頓珠接過杯子，想了想：“設計上我敢打包票，這個空間能讓人感覺到藏式建筑里光線的 magic，還有那份靜下來的力量。但至于大家愿不愿意為這個花錢……”她聳聳肩，“那就是你的專業范疇了。”

岑嶼被她的直白逗笑了：“公平。那咱們各司其職——你負責把空間做得出彩，我負責讓它能賺錢。”

他走到書架前，抽了本書出來：“這是我之前做的一個小文化商業項目的案例，規模沒法比，但里面有些運營思路，說不定能給你點啟發。”

頓珠接過來，翻開就愣了——書頁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批注，有的地方還畫了箭頭，標著“可借鑒”“需注意”。她抬頭看他：“你比我想的……要上心得多。”

“因為我信，最好的商業，從來都是文化和創新擰在一起的。”岑嶼的眼神認真起來，“我沒你懂藏族建筑，但我懂價值。你這方案里有值錢的東西，值得冒這個險。”

那一刻，頓珠心里像是有根弦被輕輕碰了一下。她之前總覺得，他也就是個想借文化噱頭賺錢的開發商，可現在她看見了不一樣的東西——一種能認出真正價值的眼光，還有敢去追的勇氣。

“謝謝你信我。”她最后說，“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出辦公室時，頓珠在走廊撞見了李哲。財務總監憋了半天，還是開口了：“倉嘉顧問，我不是針對你。只是我這位置在這兒，必須對公司的錢負責。”

頓珠點頭：“我明白。我會證明，這個設計不光在文化上站得住腳，經濟上也是靠譜的。”

回工坊的路上，頓珠特意繞去了大昭寺。她站在廣場上，看著陽光掠過古老的石墻，落在信徒們虔誠的臉上，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從來沒有過的責任感。

她不再只是個拿薪水的顧問了，更像個“理念的守護者”。岑嶼把他的信譽押在了她的設計上，她不能讓他輸，更不能讓自己的文化被做歪、被做砸。

到家時，諾布正在教學徒刻窗花。看見女兒，他停下手里的活：“今天怎么樣？”

頓珠放下包，難得地主動抱了抱父親：“今天，有人為我們的文化理念擔了風險。”

諾布挑了挑眉：“哦？那個漢族老板？”

“他比我們想的，要看得遠。”頓珠輕聲說，然后蹲下來幫父親整理工具，“阿爸，你再給我講講祖父當年是怎么算布達拉宮光線路徑的？我得鉆得再深點……”

天擦黑時，工坊的燈還亮著。頓珠和父親、多吉大叔圍坐在一張老桌子旁，翻著泛黃的建筑典籍，聊的都是傳統建筑里的光線門道。老人的經驗和年輕人的想法在燈光下碰著，像一場隔著時光的對話。

而在城市另一頭的辦公室里，岑嶼也沒走。他翻著頓珠留下的資料，試圖摸透那些光線設計背后的文化意思。窗外，LS的燈火像撒在夜里的星星，一頭連著古老的寺院，一頭連著現代的高樓。

理念的碰撞還沒停，但因為一個人的堅持，一點新的可能正在悄悄扎根。那個高原的夜里，傳統和現代還在對話，只是這一次，多了些真正的理解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