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余波未平
- 重生2015高中時代
- 清夢陽
- 5000字
- 2025-08-25 12:50:45
月考榜單如同一顆投入死水潭的隕石,在文瀾一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余波經久不息。
“732分?!這他媽是人能考出來的?!”
課間的喧鬧里,類似的聲音如同瘟疫般在走廊、廁所、小賣部各個角落發酵膨脹。向清的名字被反復咀嚼,裹挾著驚嘆、崇拜、嫉妒與無法消化的質疑,在每一寸空氣里灼燒。
“抄的吧?肯定是提前拿到答案了!不然怎么可能斷層領先曾雅四十多分?!”懷疑的種子在陰暗處瘋狂滋生,尤其來自某些重點班、自視甚高卻排名暴跌的學生口中。
他們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一個“鄉下末尾生”的登頂。竊竊私語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學生堆里悄悄傳遞。
“阿清!牛逼炸了!以后數學作業靠你了!”唐宇的粗嗓門如同高音喇叭,在七班教室里回蕩。
他勾著向清的脖子,恨不得把這個新晉“學神”扛起來巡游,臉上是與有榮焉的赤誠驕傲。
方軍、黃梁等302室友也圍在旁邊,眼神里滿是崇拜,仿佛向清身上鍍了一層金光。
向清在這片喧囂的中心,卻像坐在風暴的風眼里。他輕輕拂開唐宇的手,臉上依舊是那副沉靜得近乎冷淡的表情,只微微點了下頭,目光便投向窗外灰撲撲的教學樓外墻,仿佛外界的沸反盈天與他隔著次元壁。
陳嚴的辦公室成了漩渦的另一極。質疑的電話、其他班班主任旁敲側擊的詢問、甚至一封封字跡歪扭的匿名舉報信質疑月考泄題或向清考場作弊,雪花般堆上他的案頭。
每一次敲門聲都讓陳嚴本就溝壑縱橫的眉頭鎖得更緊。他枯瘦的手指用力捏著那份舉報信,指關節泛白,信紙邊緣被揉得皺成一團。憤怒?當然有。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架在火上烤的焦灼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動搖懷疑。
這個分數,太逆天了。
他陰沉著臉,調出了月考所有科目的監控錄像,尤其是向清所在考場。
畫面在老舊顯示器上閃爍跳動。陳嚴的眼睛如同探照燈,死死盯著那個靠窗的身影。
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錄像無聲地流淌,畫面里的向清,從發卷到收卷,姿態幾乎沒有變化。
沒有東張西望,沒有可疑的小動作,只有筆尖在紙上流暢地滑動,快得驚人卻異常穩定。那種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專注感,隔著屏幕都能傳遞出來。
陳嚴疲憊地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將那疊舉報信狠狠塞進了抽屜最底層。
證據?沒有。
只有一種近乎恐怖的、不容置疑的實力碾壓。他脊背佝僂地靠在椅背上,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巨大的茫然。
風暴中心的向清,卻仿佛置身事外,行走在自己的絕對冰點里。
他依舊遵循著精準到刻板的路線:教室—食堂—宿舍。
腳步的頻率,端餐盤的角度,甚至入睡時面朝墻壁的姿勢,都維持著軍訓時期錘煉出的模板化精確。
只是,他手中捧讀的東西,悄然發生了劇變。
課本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摞摞翻閱得卷了邊、沾著油墨味的報刊:
泛黃的《南方周末》,社會縱深報道的頁邊被他用鋼筆畫滿了犀利簡潔的批注,如同手術刀剖開現象肌理。
嶄新的《經濟觀察報》,金融板塊的國際匯率波動和產業分析被他圈點勾畫,復雜的圖表旁是精準的箭頭和預判性數字。
地方黨報《文瀾日報》,不起眼的縣域政策和招商引資簡訊下,密集地標注著只有他自己能懂的符號——那是他大腦高速運轉,推演著政策落地后可能的商業鏈條和價值洼地。
他的課桌上,攤開的不是數學習題集,而是一張巨大的、鉛筆勾勒的中國地圖,上面用紅藍兩色標記著鐵路動脈、礦產分布和人口遷徙趨勢箭頭。
地理課上講到某個資源型城市轉型,他能隨口接上該地最新出臺的稅收優惠細則和幾家龍頭企業的產能布局,數據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驚得陳嚴推眼鏡的手僵在半空。
晚自習的燈光下,他不再刷題。
筆尖在草稿紙上沙沙作響,勾勒的不是公式,而是復雜的股權結構草圖、現金流模型框架,或是某個偏遠鄉鎮特色農產品的品牌化推廣方案雛形。那些線條和數字,如同他大腦中精密運轉的另一個宇宙投射下的影子。
陳嚴背著手巡視晚自習,鷹隼般的目光無數次掃過向清那片“不務正業”的桌面。
一次,他終于沒忍住,停在向清桌旁,枯瘦的手指敲了敲那堆報紙,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恨鐵不成鋼的焦灼:“向清!你這是在干什么!你的天賦!你的腦子!是用來沖擊省狀元!沖擊清北的!不是用來研究這些亂七八糟的!目光要放長遠,但你的長遠,應該放在高考分數線上!不要浪費老天爺賞給你的這碗飯!”
向清從一份關于新能源補貼的報告中抬起頭,眼神平靜無波地迎上陳嚴焦慮的視線。
他沒有爭辯,只是極其平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隨即,目光又落回那份報告,指尖劃過一行關于光伏組件成本下降的數據,若有所思。
那份油鹽不進的漠然,讓陳嚴感覺一拳打進了棉花里,憋悶得胸口發疼,只能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周五下午,放學的鈴聲如同泄洪閘開啟。校門口瞬間被歸心似箭的學生和家長塞滿,喧囂鼎沸。
一輛擦得锃亮的黑色桑塔納2000安靜地停在路邊樹蔭下,與周遭的摩托、三輪、自行車形成鮮明對比。
潘安然抱著書包,小跑著過去。駕駛座車窗搖下,露出一張中年男人溫和帶笑的臉,正是潘父。
他下車,自然地接過女兒的書包,目光慈愛地在她還有些泛紅的臉頰上停留了一瞬,才拉開后車門。
潘安然飛快地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和唐宇說話的向清,眼神復雜地交織著感激、羞澀和月考后越發強烈的崇拜與距離感,迅速低頭鉆進了車里。
車門關上,隔絕了兩個世界。桑塔納平穩地匯入車流,駛向鎮里條件最好的清河花園小區方向。
“嘖,有車真好!”唐宇羨慕地咂咂嘴,拍了拍身邊只背了個舊帆布書包的向清,“走,阿清!咱哥倆擠公交去!今天哥們兒請你喝冰汽水,慶祝你登頂封神!”
破舊的鄉村公交車在坑洼的縣道上顛簸搖晃,車廂里彌漫著汗味、塵土味和雞鴨的腥臊氣。乘客多是附近鄉鎮的村民和學生,嘈雜的方言和孩子的哭鬧塞滿了有限的空間。
唐宇擠在向清身邊,興奮得像個剛下山的猴子,唾沫星子橫飛:
“阿清!你真是神了!現在全校都在說你!老古董臉都綠了!看他以后還敢不敢拿處分嚇唬你!”
“你沒見曾雅和宮雪看你的眼神!嘖嘖,尤其是宮雪,那張臉冷的……不過曾雅倒是總盯著你筆記本看,怪瘆人的…”
“潘安然那小妮子,臉皮薄得像紙,現在估計都不敢正眼看你了!不過阿清,”唐宇壓低聲音,擠眉弄眼,“你眼光真毒!安然妹子是真不錯,又乖成績又好…”
“對了!盧二那小子,上次月考掉到五十名開外了,這幾天臉拉得比驢還長!哈哈,讓他天天顯擺他那破鞋!活該!”
“阿清,你說,你是不是偷偷拜了什么文曲星?還是吃了啥仙丹?教教兄弟唄?下次月考讓我也進個前一百?不,前兩百就行!”
向清靠著斑駁掉漆的車窗,目光投向窗外飛馳而過的田野、山巒和破敗的磚瓦房。
夕陽的金輝涂抹在荒蕪的坡地和零星勞作的佝僂背影上,鍍上一層悲涼的暖色。唐宇聒噪的聲音如同背景噪音,在他耳邊過濾、消散。
他聽著,偶爾極其輕微地“嗯”一聲,表示接收到了信息流。
眼神卻始終沉靜,映著窗外流動的景象深處,是無人能觸及的、關于這片土地經濟肌理的冰冷推演:哪塊坡地適合引種經濟作物,哪個河灘有砂石資源,哪個廢棄的村小校舍可以改建成作坊…唐宇眼中貧瘠的風景,在他眼中是等待激活的、沉默的財富密碼。
公交車在飛揚的塵土中,搖搖晃晃駛入清河鎮地界。
清河鎮被一條渾濁的小河分成南北兩邊。
南邊相對齊整,有鎮政府和幾棟像樣的樓房如潘家所在的清河花園。
北邊,則是一片更加雜亂、充斥著陳舊氣息的聚居區。低矮的瓦房、紅磚裸露的平房、以及各種私自搭建的棚屋犬牙交錯,狹窄的巷道污水橫流,空氣里常年飄蕩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和淡淡的魚腥氣。
向清的家,就在北區深處。
一棟占地頗大的老舊磚瓦平房,墻壁灰撲撲的,不少地方的石灰已經剝落,露出里面的紅磚。院子很大,但沒怎么打理,角落里堆著廢棄的漁網、破舊的塑料盆和一些看不清用途的雜物。
唯一顯出點生氣的,是院子一角砌的幾個水泥池子,那是向父向虎搞的魚苗養殖池,水面漂浮著綠色的藻類,幾條魚影在其中緩慢游弋。
“爸,媽,我回來了。”
向清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舊木門。
屋里光線有些暗。一個身材敦實、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堂屋的小板凳上,就著昏暗的燈光,在一個油膩膩的舊本子上寫寫畫畫,手指關節粗大,指甲縫里嵌著洗不凈的黑色污垢。他就是向虎。
聽到聲音,向虎抬起頭,臉上是常年勞作的疲憊刻痕,看到兒子,眼中瞬間迸發出樸實的光芒:“阿清回來啦!累不累?鍋里還有饃饃,讓你媽給你熱熱!”
一個面容憔悴但手腳麻利的婦人(向母)聞聲從里屋出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臉上堆滿笑意:“阿清!快放下包!餓了吧?媽給你弄飯!”
她習慣性地想伸手去接向清的書包。
“不用,媽。”向清自己把帆布書包掛在門后一顆生銹的釘子上,動作自然。
他的目光掃過父親攤開在膝蓋上的賬本,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魚苗進價、飼料開支、魚販收購價,字跡歪扭,夾雜著許多涂改的紅圈和無奈的嘆息符號。
旁邊一張皺巴巴的欠條,金額是三千塊,借款人簽名歪歪扭扭——那是鎮上賣飼料的老板。
“魚價…又跌了?”向清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向虎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重重嘆了口氣,布滿老繭的手指用力搓了搓臉,聲音沉悶:“唉…開春進的苗子,光飼料就搭進去多少?好不容易養到能賣了,收魚的販子壓價壓得厲害!說什么外地魚便宜…隔壁鎮老李昨天賣了一批,算下來一斤還賠了一塊多…”他拿起那張欠條,愁苦地卷著邊,“飼料錢…眼看要到期了…”
向母在旁邊搓著手,眼神黯淡下來,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默默轉身進了廚房,灶膛里傳來柴禾噼啪燃燒的聲音。
唐宇的大嗓門適時地在門外響起,帶著一種急于炫耀的熱切:“叔!嬸子!你們知道阿清這次月考多牛逼嗎?!年級第一!斷層第一!甩開第二名四十多分!整個一中都炸鍋了!阿清現在是文瀾一中的這個!”
他豎起大拇指,唾沫橫飛地把向清如何震驚全校、如何打臉質疑者、如何成為風云人物又泰然自若的事跡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向虎和向母聽得一愣一愣的。
年級第一?甩開四十多分?這些詞對他們來說太遙遠了,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他們臉上交織著巨大的茫然、難以置信,以及一絲本能的、小心翼翼的喜悅。向虎張了張嘴,看著燈光下兒子依舊平靜甚至有些過分沉靜的側臉,千言萬語堵在喉嚨里,最終只化作一句帶著濃重鄉土腔調的、干巴巴的夸贊:“好…好…阿清…出息了…給咱老向家爭氣了…”
他粗糙的大手無意識地在褲腿上搓著,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又瞟向那張刺眼的欠條。
向清沒理會唐宇的吹噓,也沒回應父親那句沉重的“爭氣”。
他走到那張油膩的舊飯桌旁,拉過一條板凳坐下,順手拿起了向虎剛才記賬的本子。昏黃的燈光下,他垂著眼瞼,手指在那堆混亂的數字和紅圈上緩緩劃過,眼神專注而冰冷,如同精密的掃描儀在讀取數據鏈條上的每一個斷裂點。
劣質飼料成本虛高、本地魚販壟斷形成價格壓制、缺乏穩定銷售渠道、抗風險能力趨近于零……前世縱橫金融市場的思維模式瞬間啟動,將這本散發著魚腥味的賬簿,解析成一份關于父親微小養殖事業的全方位“診斷報告”。
唐宇還在興奮地描述著學校里對向清的崇拜,向母從廚房端出熱好的饃饃和一小碟咸菜。食物的熱氣在昏暗的光線下裊裊升騰。
向清放下了賬本。
他沒有看興奮的唐宇,也沒有看愁苦的父母,目光穿透斑駁的墻壁,落在院子里漂浮著綠藻的魚池上,聲音低沉平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冰層下的暗流:
“爸,飼料錢的事,不急。”
“魚,先別急著賣。”
“再養半個月。”
“我幫你找銷路。”
向虎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愕然和不解:“阿清?你說啥?找銷路?你能有啥銷路?這魚多養一天,就多耗一天飼料啊!而且…”
“聽我的。”
向清打斷他,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他站起身,拿起一個饃饃,走向自己那間狹窄簡陋的小屋,“飼料錢,我有辦法。”
小屋的木門輕輕關上,隔絕了堂屋里向虎夫婦茫然的面面相覷和唐宇戛然而止的吹噓聲。
屋內。一盞瓦數很低的舊燈泡發出昏黃的光。一張舊木床,一個掉漆的書桌,一個塞滿了舊書的簡易書架。這就是全部家當。
向清沒有開燈,走到窗邊。窗外是鄰居家雜亂的瓦房屋頂和更遠處沉入暮色的田野山影。
他默默地從書包內側口袋掏出一份折疊整齊的剪報。借著窗外最后一點天光,他展開紙張。那是幾天前《文瀾日報》中縫一則不起眼的簡訊:
【縣商務局動態】為提升我縣農產品品牌附加值,拓寬特色水產銷路,縣商務局擬于九月中旬組織本縣水產養殖戶代表,赴省城參加“綠色江河”優質農產品展銷對接會。報名截止日期:9月5日。聯系人:王科長…
昏暗中,向清的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有對父親困境的了然,有對未來路徑的成竹在胸,更有一絲對這個家、這片土地命運軌跡進行強行扳動的、近乎冷酷的決心。
窗外的田野徹底沉入黑暗,只有遠處零星的燈火,如同微弱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