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那名面無表情的黑衣緹騎，萬業穿過戒備森嚴的層層崗哨，最終來到千戶所內院一處獨立的公廨，與劉猛那喧鬧粗獷的公廨不同，此處格外安靜，門口值守的緹騎氣息沉凝，眼神銳利，竟都是凝氣境的好手。

“進去吧，百戶大人在里面。”黑衣緹騎停下腳步，示意萬業自己進去。

萬業整了整身上的青衣，壓下心中翻涌的思緒，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公廨內陳設簡潔卻透著威嚴，地面鋪著青石板，墻上掛著邊境詳圖，一張寬大的黑木公案后，端坐著一名身穿百戶服色的中年男子。

此人約莫四十許歲，面容清癯，眼神平靜深邃，不見絲毫波瀾，正低頭看著一份卷宗，他身上沒有劉猛那種迫人的氣勢，卻自有一股沉靜如淵、令人不敢怠慢的氣度，萬業甚至無法清晰感知其具體修為，只覺如霧里看花，深不可測，至少是先天真氣境中的高手。

目標：修為無法精確探知，預估為先天真氣境中期以上，氣息內斂，控制力極強。危險等級：高。

萬業不敢多看，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青衣緹騎燕北，奉命前來，參見百戶大人！”

那百戶并未立刻抬頭，依舊不緊不慢地看著卷宗，手指偶爾在案上輕輕敲擊，公廨內只剩下紙張翻動的細微聲響和兩人清淺的呼吸聲，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

萬業保持著躬身姿勢，心神電轉，思索著這位百戶召見自己的種種可能，是因為隆昌貨棧的案子？還是因為自己新人的身份？又或者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綻？

片刻后，百戶終于放下卷宗，抬起眼，目光落在萬業身上，那目光并不銳利，卻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內里。

“燕北。涼州人士，十八歲，通脈中期。父為涼州府捕快，已故。”百戶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入營三日，于巡邏中發現錢貴尸身，心思縝密，觀察入微，得劉總旗賞識，不錯。”

“大人過譽，屬下只是盡到應盡的本分。”萬業低頭回應，心中卻是一凜。

百戶微微頷首，話鋒卻突然一轉：“錢貴之死，你怎么看？”

萬業心念急轉，知道這才是正題，謹慎答道：“回大人，此案疑點頗多，圣火教行事雖然猖狂，但如此明目張膽留下功法特征殺人，不合常理，而且死者手中殘片更像刻意放置，屬下淺見，此案或非簡單仇殺，恐涉及圣火教內部傾軋，或另有圖謀。”

“另有圖謀？”百戶手指輕輕敲擊桌面，“說說看。”

“屬下不敢妄斷，只是覺得，兇手似乎意在引導我等關注那殘片，或許是想借刀殺人，或許是想轉移視線，而隆昌貨棧密室失蹤之人與那藍色藥液，或許才是關鍵。”萬業將心中猜測選擇性說出，并未提及自己對藍色藥液的具體分析。

百戶聽完，沉默了片刻，公廨內再次陷入寂靜。

忽然，他輕輕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你很聰明，也比同齡人沉穩得多，劉猛是個粗人，但看人的眼光偶爾還不差。”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萬業，望著窗外校場上操練的緹騎，緩緩道：“圣火教近來活動頻繁，小動作不斷，錢貴不過是個外圍棋子，死活無關緊要，但他手里的東西，以及他背后可能牽扯出的線，很重要。”

他轉過身，目光再次落在萬業身上：“那藍色藥液，經堂內藥師查驗，名為‘幻冥散’，并非中原之物，源自西域魔教‘幻月宗’，能亂人心智，抑人內力，圣火教與幻月宗素無瓜葛，此番牽扯，實在是耐人尋味。”

幻月宗？萬業心中又是一動，武核迅速調取零星信息：西域魔道大派，擅長幻術媚功，詭異莫測，與圣火教這等崇尚力量毀滅的教派確非一路。

“本官張謙，掌丙字旗及部分暗巡事務。”百戶終于表明了身份，“劉猛向你提過‘黑街’嗎？”

萬業搖頭：“未曾。”

“黑街，不在玉門關地圖之上，卻是關內最大、最黑暗的鬼市，三教九流，西域異族，走私銷贓，買兇殺人，情報交易，無所不包，鎮武堂盯那里很久了，但那里水太深，規矩也特殊，明目張膽進去查案，往往一無所獲，甚至打草驚蛇。”

張謙語氣平淡，卻透著一股冷意：“根據線報，隆昌貨棧失蹤的那幾人，最后出現的地方，就是黑街。而且，似乎與一批新到的‘幻冥散’有關。”

他走到萬業面前，目光深邃：“燕北，你心思細，膽氣也不錯，更重要的是，你面孔新，底子‘干凈’。”

萬業心中猛地一跳，已然明白了張謙的意圖。

“本官要你，換身行頭，今晚去一趟黑街，找到隆昌貨棧失蹤的那幾人，或者查出那批‘幻冥散’的來歷和去向。”張謙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這是命令，也是考驗，你，可敢接？”

任務危險至極！黑街那種地方龍蛇混雜，毫無規矩可言，他一個通脈中期，人生地不熟，要去查探與圣火教、幻月宗都可能有關的危險人物，無異于羊入虎口。

但萬業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抱拳：“屬下遵命！”

危險，同樣意味著機遇，能直接為百戶辦事，無疑是快速獲得信任和資源的捷徑，而且，追查圣火教，本就是他復仇計劃的一部分。

張謙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點了點頭：“很好。具體信息和接頭方式，會有人給你，你要記住，在黑街，鎮武堂的身份不是護身符，反而是催命符，你只是一個小時候學過幾天拳腳、想發點橫財的涼州破落戶，懂嗎？”

“屬下明白。”

“去吧。準備一下，今夜子時，會有人帶你進去。”

離開張謙的公廨，萬業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濕，與這位張百戶的短暫會面，比與那凝氣境刺客搏殺的壓力還大，此人心思深沉，手段難測，絕非易與之輩。

但他別無選擇，只能沿著這條險路走下去。

是夜子時，玉門關東北角城墻根下，萬業換上了一身漿洗發白的粗布舊衣，臉上也刻意抹了些灰土，看起來更像一個掙扎求生的底層百姓。

一個穿著破爛、如同老農般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對著萬業打了個手勢，也不說話，轉身便鉆進一個極其隱蔽的墻洞。萬業默默跟上。

墻洞后是一條狹窄潮濕、散發著霉味的地下通道，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前方隱約傳來嘈雜的人聲和昏暗的光亮。

走出通道口，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卻又光怪陸離。

這是一條隱藏在巨大天然石窟和人工開鑿洞穴中的街道，兩側密密麻麻都是簡易的攤位和洞窟店鋪，空氣中混雜著各種奇怪的味道：香料、藥材、皮革、牲畜、劣質酒水，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和腐敗氣息。

光線來源各異，有燈，有火把，甚至還有一些會發出幽光的奇特礦石，將整個街道映照得光影搖曳，鬼氣森森。

街上行人眾多，卻大都用斗篷遮面，眼神警惕兇悍，隨處可見奇裝異服的西域胡人、面目猙獰的刀客、氣息陰冷的江湖客。

這就是黑街，玉門關光鮮表皮下的暗瘡和毒瘤。

帶路的老農已不知去向，萬業深吸一口氣，將自身氣息收斂到極致，如同一個真正的好奇又怯懦的年輕人，融入了熙攘的人群之中。

他根據張謙提供的信息，首先需要找到一個叫做“老鼬”的線人，獲取最新情報。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他在迷宮般的洞穴街道中穿行，武核全力運轉，記憶路徑，分析環境，掃描可疑人物和能量波動。

在一處賣各種來歷不明金屬零件的破爛攤位前，他找到了目標——一個瘦小干癟、眼睛滴溜溜亂轉的老頭，正揣著手，靠在洞壁上打盹。

萬業走到攤位前，拿起一個生銹的齒輪，低聲用特定的暗語道：“老丈，這鐵疙瘩怎么賣？能磨刀嗎？”

老頭眼皮都沒抬，懶洋洋道：“磨刀？磨剪子還行，磨刀得加錢。”

暗語對上，老頭這才睜開眼，瞥了萬業一眼，似乎有些驚訝于他的年輕，但還是低聲道：“新來的？跟我來。”

老頭收起攤位，帶著萬業七拐八繞，鉆進一個堆滿雜物的陰暗小洞窟。

“隆昌貨棧那幾個人，昨晚在黑蝎賭坊露過面，輸了不少，后來跟一個西域婆娘走了。”老鼬語速極快，“那婆娘是‘毒寡婦’莎莉婭的人，莎莉婭專做各種違禁藥生意，窩點在‘毒蛛巢穴’妓寨后面的第三個地窖，最近她那兒確實來了一批新貨，是不是你要找的‘幻冥散’就不知道了，對了，消息費，五兩。”

萬業取出五兩銀子遞過去。老鼬掂了掂，迅速揣入懷中，又補充道：“小子，看你這么爽快，好心提醒你一句，莎莉婭那娘們不好惹，本身就是凝氣境的好手，還養著一幫亡命徒，而且聽說她最近搭上了圣火教的大人物，狂得很，想活命，最好別惹她。”

圣火教！萬業心中凜然，線索果然又指向了他們。

他謝過老鼬，轉身融入黑暗，目標明確——毒蛛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