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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秀才的干硬餅干

夜深得像潑了墨,連星星都躲進了云層,營地里的馬燈早就滅了,只有哨塔上那盞還亮著,昏黃的光在風里晃悠,把土坯房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像蹲在地上的鬼影。土坯房里靜得能聽見干草呼吸的聲音,老兵們的呼嚕聲此起彼伏,有的像打雷,有的像拉鋸,還有的帶著點磨牙的“咯吱”聲,混著窗外風吹老槐樹的“沙沙”響,倒成了夜里的怪調子。

王小寶翻了個身,土炕上的干草沒鋪平,有根硬茬子硌得他后背疼,可他沒敢伸手撓,怕吵醒旁邊的老周,老周睡覺淺,上次他翻身動靜大了點,老周迷迷糊糊罵了句“小兔崽子,想掀炕啊”,嚇得他再也不敢隨便動。他摸了摸懷里的紅布包,布包被他壓在胸口,里面的烙餅還硬邦邦的,邊角硌著肋骨,卻讓他心里踏實。這是娘的念想,揣著就像娘在身邊。

可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聲音還不小,他趕緊用手按住肚子,像要把叫聲捂回去。傍晚分窩窩頭時,他見李默沒吃飽,把自己碗里的半個窩窩頭塞了過去,說“俺不餓”,其實他那會兒就有點餓了,只是沒好意思說。白天練了一下午刺殺,胳膊腿都快散架了,現在餓勁上來,像有只小手在胃里抓撓,難受得很。

他悄悄坐起來,想摸黑到桌角找口水喝。下午劉大鍋給的那碗熱水,他沒喝完,還剩小半碗在粗瓷碗里。剛挪到炕邊,腳還沒沾地,就看見對面炕上有個黑影動了動,不是翻身的動靜,是蹲在那兒,像只偷東西的貓。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一點月光,王小寶看清那是李默。李默正背對著他,蹲在炕角,肩膀一聳一聳的,手里好像攥著什么東西,還在小聲地嚼著,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像老鼠在啃木頭,在滿是呼嚕聲的土坯房里格外清晰。

王小寶心里納悶:這么晚了,李默不睡覺,在啃啥?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鞋底蹭著地面的干草,盡量不發出聲音。剛靠近兩步,就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窩窩頭的粗糲香,也不是野菜的澀味,是一種甜甜的、帶著點奶氣的香味,像過年時村里地主家孩子吃的糖糕,勾得他喉嚨直發癢,咽口水的聲音“咕咚”一下,在安靜的屋里格外響,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哥,你咋還沒睡?在吃啥呢?”王小寶趕緊壓低聲音,湊到李默身邊,生怕吵醒其他人。

李默被這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手里的東西“啪嗒”掉在炕上,他像被燙到似的趕緊撿起來,轉過身,臉上滿是慌亂,眼鏡滑到鼻尖也沒顧上扶,鏡片反射著月光,看不清他的眼睛:“沒……沒啥,就是……就是有點餓,吃點干糧。”

王小寶借著月光仔細瞅,才看清李默手里拿著塊黃澄澄的東西,是方形的,比他的巴掌小一圈,表面還有細細的花紋,剛才掉在炕上沾了點干草,李默正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撣著,那模樣,跟護著寶貝似的。那股甜香味就是從這東西上飄來的,聞著就比黑窩窩頭好吃百倍,他的肚子又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這是啥呀?聞著咋這么香?”王小寶的聲音里滿是好奇,眼睛盯著李默手里的東西,都快挪不開了。他在河南駐馬店的農村長大,這輩子就吃過兩次帶糖的東西:一次是八歲那年娘給他煮的糖水雞蛋,一次是十五歲過年時,鄰居大爺給了他半塊糖糕,還是硬邦邦的。眼前這東西,他連見都沒見過,更別說吃了。

李默的臉有點紅,像是被抓包的小偷,他把手里的東西往身后藏了藏,聲音更低了:“是餅干,我從北平帶來的,放了挺久,有點干硬了。”他說著,還下意識地捏了捏餅干。確實干得很,邊緣都有點發脆,是上個月離開北平時,娘給他裝在帆布包里的黃油餅干,當時裝了滿滿一包,他省著吃,現在就剩最后兩塊了。白天訓練累,傍晚又沒吃飽,實在扛不住餓,才想摸黑吃一塊填肚子,沒想到被王小寶撞見了。

王小寶咽了口口水,喉嚨里“咕咚”響,他趕緊用手捂住嘴,小聲說:“餅干?俺聽村里去過大城市的人說過,說那是城里人才吃的好東西,是不是比糖糕還好吃?”他說著,肚子叫得更響了,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趕緊別過臉,假裝看窗外的月亮。

李默看著王小寶渴望的眼神,又聽著他肚子“咕咕”的叫聲,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有點疼。他想起傍晚分窩窩頭時的情景,王小寶把自己碗里的半個窩窩頭遞給他,說“哥,你吃,俺不餓”,當時他還以為王小寶真的不餓,現在才知道,王小寶是故意讓給他的。而自己,卻躲在炕角偷偷吃餅干,連問都沒問王小寶餓不餓。

“你……你是不是餓壞了?”李默猶豫了一下,把手里的餅干掰了一半,遞到王小寶面前,餅干太干硬,掰的時候還掉了點渣在炕上,他趕緊用手接住,塞回自己嘴里,“給你,嘗嘗,就是有點干,得慢慢嚼。”

王小寶趕緊擺手,手擺得跟撥浪鼓似的:“不用不用,俺真不餓!剛才就是肚子不爭氣,叫了兩聲。這是你從北平帶來的餅干,肯定很金貴,你自己吃,俺明天吃劉大叔的窩窩頭就行,窩窩頭管夠。”他雖然饞得不行,可也知道這餅干是李默的私人物品,是從那么遠的北平帶來的,自己不能隨便要。

“拿著吧,我還有一塊呢。”李默把餅干往王小寶手里塞,手指碰到王小寶的手,才發現王小寶的手冰涼。肯定是剛才摸黑下來,沒穿外套凍的,“你傍晚分我窩窩頭,我還沒謝你呢,這半塊餅干就算謝禮了,不然我心里也不踏實。”

王小寶還是沒接,他往后退了一步,突然想起什么,轉身跑回自己的炕邊,趴在炕上摸了半天,從枕頭底下摸出個布包,是塊洗得發白的粗布,里面包著個東西,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布包,露出一個黑黢黢的窩窩頭,是傍晚劉大鍋特意多給的,說他長身體,讓他多吃點,他沒舍得吃,用布包著藏在了枕頭底下,現在還帶著點余溫。

“哥,你吃這個吧。”王小寶捧著窩窩頭跑回來,把窩窩頭遞到李默面前,眼神里滿是真誠,“這窩窩頭是劉大叔給俺的,還熱乎著呢,比你的餅干頂餓。你那餅干太干了,吃多了容易渴,夜里沒熱水喝,嗓子會疼的。俺不餓,俺明天再吃窩窩頭就行。”

李默看著王小寶手里的窩窩頭,眼眶突然有點發熱。這窩窩頭黑得發亮,表面還沾著點沒揉開的玉米面顆粒,邊緣有點焦糊,可王小寶卻像捧著塊金子似的,雙手都在微微發抖。他想起白天自己還嫌窩窩頭沒營養,跟劉大鍋吵了一架,現在看著這帶著余溫的窩窩頭,突然覺得比自己手里的餅干珍貴百倍。這不是普通的窩窩頭,是王小寶省下來的,是帶著兄弟心意的。

“我……我不吃,你自己吃吧,你都餓得肚子叫了。”李默把窩窩頭往回塞,聲音有點啞,他不敢看王小寶的眼睛,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淚。在北平的時候,他從來沒為了一口吃的跟人推讓,更沒見過有人把僅有的食物讓給別人,可在這里,王小寶卻這么做了。

“俺真不餓!”王小寶急了,把窩窩頭往李默懷里一塞,按住他的手不讓他推回來,“俺娘從小就教俺,好東西要跟兄弟分著吃。咱們現在是一個班的兄弟,你吃俺的窩窩頭,俺聞聞你的餅干香味就行,俺不饞!”他說著,還故意吸了吸鼻子,做出一副很滿足的樣子,可肚子卻不爭氣地又“咕咕”叫了一聲,把他的“謊言”戳破了。

李默再也忍不住了,他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趕緊別過臉,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把手里的半塊餅干硬塞進王小寶手里:“咱們一起吃,你吃餅干,我吃窩窩頭。這餅干確實干,我正想找口東西就著吃呢,你這窩窩頭來得正好。”

王小寶看著手里的半塊餅干,又看了看李默發紅的眼睛,知道李默是真心想讓他吃,終于不再推辭,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餅干干硬得很,邊緣有點扎手,他用手指輕輕摸了摸上面的花紋,然后湊到鼻子前聞了聞。真香啊,比他想象中還要香,甜絲絲的,帶著奶味,勾得他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他咬了一小口,餅干在嘴里“咯吱”響,得用勁嚼才能嚼碎,可嚼著嚼著就品出了甜味,那甜味很淡,卻很純粹,比他吃過的糖糕還好吃。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很久,生怕一下子就吃完了,連掉在手里的餅干渣都用舌頭舔干凈了,吃完還不忘舔了舔嘴唇,好像還在回味那股香味。

李默拿著窩窩頭,也咬了一口。窩窩頭雖然有點涼了,可嚼起來還是帶著玉米面的甜香,還有點劉大鍋特意加的腌菜末的咸淡味,比他白天吃的任何一口窩窩頭都好吃。他一邊嚼,一邊看著王小寶吃得一臉滿足的樣子,心里突然覺得,這干硬的餅干和涼了的窩窩頭,比他在北平家里吃的烤面包、煎雞蛋還要香。因為這里面藏著兄弟的情誼,藏著不摻任何雜質的真心。

“哥,這餅干真好吃,俺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吃這么香的東西。”王小寶吃完最后一口餅干,還在舔著嘴唇,眼里滿是笑意,像個得到糖的孩子,“等將來打跑了鬼子,俺也讓俺娘給俺做餅干吃,到時候俺多做兩塊,一塊給俺娘,一塊給你,咱們一起吃。”

李默看著他的樣子,笑了,眼鏡滑到鼻尖也沒顧上扶,眼里的淚意早就沒了,只剩下溫暖:“好,等將來勝利了,咱們不僅要吃餅干,還要吃白面饅頭,吃劉大鍋做的紅燒肉,讓劉大鍋給咱們燉一大鍋,管夠!”

“對!還要吃劉大叔做的紅燒肉!”王小寶興奮地說,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他趕緊捂住嘴,警惕地看了看周圍的老兵。老周翻了個身,嘴里嘟囔了句“紅燒肉……香”,又接著睡了,其他人還是睡得很沉,沒人被吵醒。

兩人相視一笑,都壓低了聲音。王小寶幫李默把剩下的半塊餅干包好,他找了塊干凈的粗布,把餅干小心翼翼地包起來,還系了個結,放進李默的帆布包里,然后拍了拍帆布包:“哥,這半塊你留著明天吃,明天還要練打靶呢,聽說打靶特別費力氣,吃點餅干有力氣,就能打準了。”

李默點點頭,把窩窩頭的最后一口吃完,又幫王小寶把紅布包系好。紅布包的繩結有點松了,他怕里面的烙餅掉出來,特意系了個雙結,然后拍了拍王小寶的胸口:“你也快睡吧,明天天不亮就要起來訓練,趙班長說了,誰要是遲到了,就罰他繞著操場跑五圈,還得幫劉大鍋洗鍋。”

“俺知道了!俺肯定不遲到!”王小寶趕緊爬回自己的炕上,躺下后還在回味餅干的香味,嘴角帶著笑,沒一會兒就睡著了,估計是夢見自己和李默一起吃餅干、吃紅燒肉了,嘴里還小聲嘟囔著“娘……餅干……香”。

李默躺在炕上,卻沒睡著。他看著窗外的月光,月光透過破窗戶紙,在地上灑了一片銀輝,手里還殘留著窩窩頭的溫度,心里滿是溫暖。他想起自己剛到部隊時的樣子,嫌棄窩窩頭沒營養,嫌訓練太累,嫌土坯房太臟,總覺得自己和這里格格不入,還偷偷躲在被窩里哭,想念北平的家,想念家里的烤面包和牛奶。

可現在,他有了王小寶這樣的兄弟,愿意把僅有的窩窩頭讓給他,不嫌棄他的嬌氣;有了劉大鍋這樣的長輩,雖然會罵他,卻會偷偷給他留熱乎的窩窩頭;還有趙老憨這樣的班長,雖然嚴厲,卻會在他訓練累了的時候,偷偷給他塞塊膏藥。他突然覺得,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了,這里雖然沒有精致的飯菜,沒有舒適的床鋪,卻有比那些更珍貴的東西——兄弟情。

他悄悄摸出帆布包里的小本子,那是他從北平帶來的,封面已經磨破了,里面記著訓練要點,還有他對家里的思念。他借著月光翻開,在空白的一頁上,用鋼筆慢慢寫下:“今夜,與小寶分食餅干與窩窩頭。餅干干硬,卻甜入心底;窩窩頭微涼,卻暖至骨髓。方知所謂珍貴,非山珍海味,乃兄弟間的推讓與真心。此后,當與兄弟們共苦,同扛槍,共打鬼子,不負這身軍裝,不負這份情誼。”

寫完,他把小本子放回帆布包,小心翼翼地掖好,然后閉上眼睛,嘴角帶著笑。土坯房里依舊靜悄悄的,只有老兵們的呼嚕聲和窗外的風聲,可李默卻覺得,這是他來部隊這么久,睡得最踏實、最溫暖的一夜。他不再想念北平的餅干和牛奶,因為他知道,和兄弟們一起吃的窩窩頭,才是世上最香的食物;和兄弟們一起并肩作戰的日子,才是最有意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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