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頭斜斜掛在西山坡上，把伙房的土坯墻曬得暖烘烘的。

剛結束刺殺訓練的兵們扛著木槍往回走，鞋底蹭著黃土路，揚起的細灰沾在褲腳，風一吹又散了。王小寶走在最后頭，胳膊還在隱隱發(fā)酸。剛才練刺殺時，趙老憨嫌他出槍慢，用棗木棍子敲了他胳膊兩下，現(xiàn)在一抬胳膊就疼，可他沒敢說，只是攥著懷里的紅布包，腳步放得飛快。

伙房里已經(jīng)飄出了窩窩頭的香味。

劉大鍋正蹲在灶邊添柴，灶膛里的洋槐木燒得“噼啪”響，火苗子舔著鍋底，把黑鐵鍋烤得發(fā)亮。他今天蒸的窩窩頭比早上的小了一圈。昨天跟老鄉(xiāng)換的雜糧面不多了，得省著點吃，每個窩里還特意塞了點腌菜末，算是給大伙添點滋味。

“劉大叔，今天的窩窩頭聞著比昨天香！”王小寶剛跨進伙房，就湊到灶臺邊，鼻子使勁嗅了嗅，眼睛盯著鍋里的窩窩頭，直咽口水。早上他沒吃飽，訓練時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現(xiàn)在聞著香味，更是餓得慌。

劉大鍋咧嘴笑，露出兩顆發(fā)黃的牙齒：“饞了吧？再等會兒，蒸透了才好吃。你先去把老張扶過來，他腿傷沒好，別讓他走太快。”

王小寶應了聲，轉(zhuǎn)身往外跑。剛到宿舍門口，就看見李默坐在門檻上，手里拿著本皺巴巴的書，卻沒看，只是盯著地上的螞蟻發(fā)呆。他的眼鏡片上沾了層黃土，褲腳還沾著草屑，顯然是剛才訓練時不小心摔了。

“哥，你咋不去伙房等著？劉大叔的窩窩頭快熟了，今天還塞了腌菜末呢！”王小寶跑過去，拍了拍李默的肩膀。

李默被他拍得一激靈，趕緊合上書，揉了揉眼睛：“我……我等會兒再去。”他想起跟劉大鍋吵的架，心里還有點別扭，怕去了又跟人起沖突，更怕自己忍不住再嫌棄窩窩頭。

王小寶看他臉色不對，也沒多問，只是拉著他的胳膊：“走吧哥，再不去就被老兵們搶光了！老張還等著咱們扶他去呢。”

李默猶豫了一下，還是被王小寶拉著站了起來。他跟在王小寶身后往伙房走，腳步放得很慢，眼睛盯著地面，沒敢看周圍的老兵。早上他說窩窩頭沒營養(yǎng)的事，現(xiàn)在去了，指不定會被人笑話。

剛到伙房門口，就聽見劉大鍋喊：“窩窩頭熟了！都過來拿！”士兵們一下子圍了上去，你一個我一個地往碗里盛，有人拿到窩窩頭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燙得直咧嘴，卻笑得開心。

老張被老周扶著走進來，劉大鍋趕緊鏟了個塞得滿當當?shù)母C窩頭遞過去：“老張，這個給你，腌菜多，軟和，你吃著方便。”老張接過，笑著說了聲“謝了大鍋”，就靠在墻邊慢慢啃了起來。

王小寶也拿到了兩個窩窩頭，剛想咬一口，就瞥見李默站在人群外，沒動。他手里的碗是空的，顯然是沒好意思去拿。王小寶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李默是因為早上的事不好意思，也知道李默吃不慣窩窩頭，可現(xiàn)在不吃飯，晚上還有夜訓，肯定扛不住。

“哥，你咋不拿窩窩頭？”王小寶跑過去，把手里的一個窩窩頭遞到李默面前，“你快拿著，這個塞了腌菜末，可香了，我剛才聞著都流口水了！”

李默看著那個黑黢黢的窩窩頭，表面還沾著點玉米面顆粒，窩里的腌菜末露出來一點，泛著深綠色。他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搖了搖頭：“不用，我……我不餓。”其實他早就餓了，早上沒吃多少，訓練時更是消耗大，可一想到窩窩頭的口感，就沒了胃口。

“不餓也得吃啊！”王小寶把窩窩頭往他手里塞，“晚上還有夜訓呢，趙班長說要練匍匐，不吃飯哪有力氣？你要是不吃，等會兒摔了，趙班長又該罵你了。”

李默還是沒接，把臉扭到一邊：“真不用，我包里還有餅干，等會兒吃餅干就行。”他說著，摸了摸帆布包，里面確實還有兩塊黃油餅干，是昨天沒吃完的，可他知道，這餅干要是拿出來，肯定又會被劉大鍋說，甚至會被老兵們笑話。

王小寶看出了他的心思，也沒再勸，只是把自己的窩窩頭掰了一半，塞到李默手里：“哥，你就吃點吧，這是我分你的，不是劉大叔給的，沒人說你。我今天不餓，吃一個就夠了。”他說著，還拍了拍肚子，故意挺了挺，裝作真的不餓的樣子。

李默看著手里的半塊窩窩頭，又看了看王小寶。他的臉還帶著孩子氣，額頭上還沾著汗，嘴角卻帶著笑，眼神里滿是真誠。王小寶的手因為常年干農(nóng)活，指關節(jié)很粗，還沾著點黃土，可遞過來的窩窩頭卻熱乎乎的，燙得他手心發(fā)疼。

“我……我真的不餓，你自己吃吧。”李默把窩窩頭往回塞，心里有點別扭。他早上還嫌窩窩頭沒營養(yǎng)，現(xiàn)在卻要吃王小寶分的，覺得有點丟人。

“哥，你就拿著吧！”王小寶又把窩窩頭塞回去，語氣有點急，“這窩窩頭真的挺香的，你嘗嘗，腌菜末是劉大叔用鹽水泡的，不咸，還挺下飯。我早上吃了兩個，現(xiàn)在還不餓，你要是不吃，等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旁邊的老周看在眼里，笑著說：“秀才，你就拿著吧，小寶這孩子實誠，你不吃，他該著急了。再說，晚上夜訓累，不吃點東西扛不住。”

李默看了看老周，又看了看王小寶滿是期待的眼神，終于接過了窩窩頭。他捏著那半塊窩窩頭，感覺沉甸甸的，心里也暖暖的。這是他來部隊這么久，第一次有人主動給他分吃的，還是他之前嫌棄的窩窩頭。

“謝謝。”李默的聲音有點低，沒好意思看王小寶。

王小寶咧嘴笑，露出兩顆小虎牙：“謝啥！咱們是兄弟，分個窩窩頭算啥！你快吃，我去扶老張，等會兒窩窩頭涼了就不好吃了。”說著，他就跑向老張，幫著老周扶著老張往桌邊走。

李默站在原地，看著手里的窩窩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咬了一口。窩窩頭剛出鍋，還熱乎著，嚼起來有點干，卻帶著點玉米面的甜香，窩里的腌菜末咸淡正好，中和了玉米面的澀味，比他想象的好吃多了。他慢慢嚼著，心里有點不是滋味：早上他還跟劉大鍋吵，還嫌窩窩頭沒營養(yǎng)，現(xiàn)在吃著王小寶分的窩窩頭，才覺得自己之前有多可笑，有多自私。

“秀才，咋不吃了？不好吃？”劉大鍋端著個空盆走過來，看見李默拿著窩窩頭不動，皺了皺眉。他早上跟李默吵了一架，心里還有點氣，可看他拿著窩窩頭的樣子，又有點不忍心。

李默趕緊搖搖頭，咬了一大口：“好吃，挺香的。”他怕劉大鍋再生氣，趕緊加快了吃的速度，沒一會兒就把半塊窩窩頭吃完了，還覺得沒吃飽，肚子依舊“咕咕”叫。

劉大鍋看他吃得急，嘴角都沾了玉米面，忍不住笑了：“慢點吃，別噎著。鍋里還有，不夠再拿一個，今天雖然小，管夠還是能做到的。”

李默的臉一下子紅了，趕緊擦了擦嘴角：“不用了，我……我吃飽了。”其實他還想吃，可不好意思再要，更怕自己再說出什么不合適的話。

這時，王小寶扶著老張走過來，看見李默吃完了窩窩頭，又把自己碗里剩下的半個窩窩頭遞過去：“哥，你是不是沒吃飽？這個給你，我真的不餓。”

“不用，我吃飽了。”李默趕緊擺手，“你自己吃吧，你早上沒吃飽，訓練又累，得多吃點。”

“俺不餓！”王小寶把窩窩頭往他手里塞，“俺娘說，年輕人要互相幫襯，你是城里來的，沒吃過這么苦，得多吃點，不然扛不住訓練。”

李默看著王小寶真誠的眼神，又看了看手里的窩窩頭，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暖了一下。他知道王小寶是真心疼他，也知道王小寶自己餓得慌，卻還是把窩窩頭讓給他。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窩窩頭塞回王小寶手里：“我真的吃飽了，你快吃吧，不然等會兒涼了。”

王小寶還想再讓，劉大鍋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小寶，你自己吃吧，秀才要是沒吃飽，俺再給他拿一個。”說著，他轉(zhuǎn)身往灶臺走，鏟了個窩窩頭放在粗瓷碗里，遞到李默面前，“拿著，別跟俺客氣，早上的事，俺也有不對，不該跟你吵那么兇。”

李默接過碗，眼眶有點紅：“劉大叔，早上是我不對，我不該嫌窩窩頭沒營養(yǎng)，不該跟你吵架。”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劉大鍋擺擺手，“都是為了隊伍好，沒啥對不對的。快吃吧，等會兒夜訓，別餓肚子。”

李默點點頭，拿起窩窩頭，慢慢吃了起來。這次他吃得很認真，細細品味著窩窩頭的香味，還有里面的腌菜末，覺得這是他來部隊這么久，吃得最香的一頓飯。

王小寶看著李默吃了窩窩頭，也高興地笑了，拿起自己的窩窩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他吃得很快，沒一會兒就把兩個窩窩頭吃完了，還舔了舔嘴角，滿足地拍了拍肚子：“劉大叔，今天的窩窩頭真好吃，下次俺還幫你燒火！”

劉大鍋笑著說：“行！下次你幫俺燒火，俺給你多塞點腌菜末。”

伙房里的氛圍熱熱鬧鬧的，兵們一邊吃著窩窩頭，一邊聊著訓練的事，偶爾有人說兩句笑話，引得大伙哈哈大笑。李默看著眼前的情景，看著劉大鍋忙碌的背影，看著王小寶滿足的笑臉，還有老兵們互相遞水的樣子，突然覺得，這黑黢黢的窩窩頭，不僅能填飽肚子，還能暖人心。他暗暗下定決心，以后一定要好好跟大伙相處，不再挑三揀四，不再耍城里人的嬌氣，要像王小寶、劉大鍋他們一樣，做個能扛苦、能打仗的好兵。

夕陽慢慢沉了下去，把伙房的影子拉得很長。兵們吃完了窩窩頭，扛著木槍往操場走，準備夜訓。王小寶走在李默身邊，還在跟他說訓練的技巧：“哥，等會兒練匍匐，你要把身子貼緊地面，不然趙班長會用棍子敲你屁股，俺上次就被敲了，可疼了！”

李默笑著點點頭，跟在王小寶身邊，腳步比之前輕快了不少。他知道，從今天開始，他不再是那個只會嫌棄窩窩頭的“酸秀才”，而是這支隊伍里的一員，是王小寶、劉大鍋他們的兄弟。他攥著手里的粗瓷碗，心里充滿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