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理咨詢室出來時，四點半的陽光正斜斜掠過街角的梧桐葉。“學長，去喝杯下午茶？”林聽抬手拂開被風吹亂的碎發。

“正合我意。”王明煦頷首。

兩人拐進巷尾那家舊書店改造的咖啡館，木書架頂的吊扇慢悠悠轉著，混著哥倫比亞豆的焦香與舊書的油墨味，空氣里浮著種老式座鐘般的沉靜。他們剛聊到林聽最近看小說的心得，鄰座忽然傳來“咔嗒”一聲輕響——是玻璃杯碰在桌沿的聲音。

抬眼時，看見穿淺藍襯衫的男生正把手機倒扣在桌上，指節因為用力而顯得泛白。他對面的女生咬著唇，聲音壓得極低：“我真的分不清……他說我太敏感，可每次他盯著別人笑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像件隨時能被換掉的舊衣服。”

男生喉結滾了滾，想說什么又停住，指尖在桌布上無意識地畫著圈，像只困在玻璃罐里的飛蟲。

王明煦的視線在男生緊繃的肩線和反復摩挲杯壁的手指上頓了兩秒。不是常見的焦慮或憤怒，那是種更隱蔽的拉扯——既想反駁“敏感”的評價，又在潛意識里認同了“自己不夠好”的暗示，像被無形的線纏成了團。這種“情感寄生”的模式，比顯性的操控更難剝離。

他收回目光時，林聽正望著那對年輕人，眼里帶著點困惑的擔憂。“別擔心。”王明煦的聲音比剛才低了些，像怕驚擾了什么，“他在等一句‘你沒有錯’。”

林聽愣了愣，忽然起身從包里翻出個筆記本，撕下一頁遞過去。男生抬頭時，她指了指自己剛寫的一行字：“敏感不是缺陷，是你比別人更早聽見了弦斷的聲音。你沒有錯。”

男生的手指顫了顫，女生忽然捂住嘴，眼淚砸在桌布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你們……”男生張了張嘴，聲音發啞，“怎么會知道……”

王明煦這時才走過去，將一張印著“情緒急救指南”的卡片放在桌上，指腹輕輕敲了敲其中一行：“當你開始懷疑自己的感受時，或許不是你出了問題，是有人在害怕你看清真相。”

窗外的陽光穿過百葉窗，在卡片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會發光的鹽。

男生盯著卡片上的字，指腹一遍遍劃過“懷疑自己的感受”那幾個字，像是在確認什么。對面的女生已經擦干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抽噎，聲音里帶著點剛被喚醒的清明：“他總說我想太多，可上次同學聚會，他故意當著所有人的面說我做菜難吃，我躲在廚房哭的時候，他進來卻說‘開玩笑而已，你怎么這么不禁逗’……”

“這不是玩笑。”王明煦的聲音很穩，像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他在利用你的在意，一點點打碎你的底氣。”

男生猛地抬頭，眼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我就說哪里不對勁！上次他跟我借相機，還回來時鏡頭上多了道劃痕，他卻說‘你平時也不愛惜，多道印子怎么了’——我明明每次用完都擦得干干凈凈！”

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愣，像是第一次敢把心里的委屈說出來。桌布上那片淚痕旁邊，不知何時多了幾道淺淺的指印，是他剛才無意識攥緊拳頭時留下的。

林聽把自己的檸檬水推過去：“喝點吧，酸的能讓人清醒點。”她笑了笑，“我以前也總被人說‘太較真’，后來才發現，不是我較真，是有人想讓我稀里糊涂地讓步。”

女生小口抿著水，忽然抓住男生的手：“我們下周去你說的那個心理沙龍好不好？我想……我想弄明白，我到底該不該繼續相信他說的話。”

男生用力點頭，指縫間漏出半句話：“其實我早就想……”后面的話被他咽了回去，但眼里的光卻亮了起來，像撥云見日的瞬間。

王明煦看著他們相握的手，悄悄把卡片往他們那邊推了推。林聽回到座位后，面前放了一杯卡布奇諾。林聽喝了一口，突然開口，“學長，”她忽然笑了，“你剛才說的‘情感寄生’，是不是就像有人偷偷喝你的水，還說你本來就不渴？”

王明煦抬眼，陽光剛好落在他睫毛上，漾出層柔和的光：“差不多。但好在，再隱蔽的影子，遇到光也會現形。”

吊扇還在慢悠悠轉著，把咖啡香和那句沒說出口的“謝謝”，一起攪進了舊書店的沉靜里。

林聽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希望她們能夠擺脫困境，勇往直前。”

王明煦看著對面的女孩兒，笑了笑，“她們肯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