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轟隆著往前挪，秦豐蔫蔫坐回座位，眼睛黏在后視鏡上——父親的身影早縮成個小黑點，還是舍不得移開。心口像被什么攥著發緊，他咬著牙在心里翻來覆去地念：肯定能成，我肯定能讓家里過好的，和想保護那個她的。

正悶著，指尖碰到父親塞的那袋包子，硬邦邦的，底下卻硌著塊方東西。摸出來一看，是疊皺巴巴的零錢，湊起來正好五百。紙角還帶著點汗濕的潮氣，秦豐盯著那錢，鼻尖猛地一酸，眼淚沒忍住砸在褲腿上。他抹了把臉，把錢緊緊揣進兜里，心里頭又憋出股勁：不光要讓家里好過，那些瞧不上他的村里人，遲早得對他另眼相看。

八個鐘頭耗下來，車終于扎進了羊城。剛挪下車，潮熱的空氣裹著尾氣撲過來，堵得人胸口發悶。天擦黑了，路燈昏黃的光里，人影晃得人眼暈。

“小帥哥，坐車不？”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湊過來，滿臉胡子茬，笑的時候眼角堆著褶，“看你一表人才，坐車給你打九九折！旁人我可不這價，主要是跟你投緣。”

秦豐正犯懵，旁邊又冒出來個聲音：“帥哥坐我的！比他便宜十塊！”說話的人往前湊了湊，于是又說道：“去‘飛得高’工廠是吧？我看了，三十公里呢，收你七十就行。你瞅瞅這打車的隊，等你打的車少說一小時，這會兒正堵，能不能進來還兩說——都六點了，咱這就走，不耽誤事。”

秦豐掃了眼黑壓壓的人堆，嘆了口氣：“行吧，七十就七十。”說著要掃碼，旁邊早竄過來個瘦老頭，六十來歲，一米七的個子，干瘦得像根老竹桿，拎起他的行李就往不遠處的車挪。

秦豐跟著上了車，司機透過后視鏡瞥了他一眼：“帥哥是外地來的？暑假工？”

這年月風氣松快了些，秦豐也沒藏著掖著，點頭應道：“嗯，來實習的。”

一路無話，快到地方時，司機卻忽然開口了：“小帥哥，這都這么晚了，你這兒離我住的地方太遠，我回去怕是拉不著別的客戶了，要不你給點返車費？”

秦豐一聽，心里“咯噔”一下，愣了愣：“啊？還要給返車費啊？”他是真沒聽過這規矩，心里直犯嘀咕——果然是“城市套路深”。無奈歸無奈，他心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行吧行吧，給你20。”

誰知他話音剛落，司機又接了話：“小兄弟，返車費不是這么算的，平時都得給一半呢。看你長得帥，你給30就行。”

秦豐沒法子，只能掃了30塊給司機。

又過了幾分鐘，秦豐下了車，趕緊打開手機上的訂房軟件，挑了個最便宜的——30塊錢一晚。他拖著厚重的行李箱，往住處趕去。

可等他辦了入住，一進房間就傻了眼：沒空調。這可是羊城的夏天，沒空調怎么熬？秦豐心態差點崩了，可又只能勸自己：沒事，就住一晚，明天就去面試了，熬一熬就過去了。

他放下行李箱，想去衛生間洗把臉，結果剛走到衛生間門口，最后一點僥幸也沒了——根本沒有洗浴裝置，就旁邊放著個大桶，桶里擱了個大勺。好在自己帶了毛巾、牙刷這些。

秦豐也顧不上講究了，索性脫了上衣，露出瘦得分明的肋骨，拿起大勺往身上潑水，胡亂抹了點沐浴露，連洗頭帶洗澡，五分鐘就匆匆完事了。

洗完秦豐無力的躺在了床上，便向家里面打起了電話，電話嘟嘟嘟的幾聲響，對方便接起了起來，對面便響起自己父親成熟而蒼老的聲音:小豐啊!你到羊城了沒？那邊熱不熱啊？有沒有找到住的地方啊？住的習不習慣啊？突然，旁邊三妹說道:哥你什么時候回來呀？回來的時候給我們帶好吃的你星期幾回來呀？對了，還要給我帶小熊噢。說完便聽不到三妹的聲音了，只聽到快速奔跑越來越遠的聲音。

一頓關心下，秦豐便無力的回答道:我到地方工廠附近來了，這邊比家那邊還熱，我已經住在賓館了，明天就去工廠面試，可能后天這樣子就可以上班了。說完，秦豐便和父親聊起了家常，聊完秦豐刷上了一會短視頻，秦豐便睡去。

一夜無夢，早上，秦豐便拖著行李向工廠走去，到工廠附近，便向招聘員打起電話。過了一段時間，招聘員出來了，并引領，秦風和四個剛到的大專生去面試一男三女，于是招聘員便把他們引領到招聘室，廠里面的拉長看了秦豐和另外一個男生，便把他們叫過來，沉重問道:你們要不要學技術啊？

秦豐聽到的那一瞬間眼神一亮變激動的說道:想!我出來實習一方面是為了賺錢，另一方面是希望能學到一門技術懇求公司能培養我。可是秦豐哪會知道，隔行如隔山啊。

拉長聽到秦豐的發言后，便拍了了拍秦豐的肩說道:我們廠就是需要你這樣的年輕人，肯學技術，但是你要能吃苦，好了，那就要你們兩個吧。說完，拉長就走了

面完試，秦豐跟著那男生往宿舍走，男生自報家門叫陳陽，也是大專生，學的機電。宿舍樓是新刷的米白色外墻，樓道里還飄著點乳膠漆的淡味，秦豐心里先松了半截——沒想象中墻皮掉渣的樣子。

推開宿舍門，秦豐眼亮了亮。八張床是嶄新的鐵架上下鋪，床板光溜沒劃痕，靠里墻擺著四張帶抽屜的書桌，最里頭隔出了個小洗浴室，瓷磚擦得發亮，淋浴噴頭是新換的，連掛鉤都沒掛過東西的樣子。頭頂的空調正低低轉著，吹得涼風裹著點清新劑的味，墻角還備著臺落地扇，扇葉干凈得能照見人影。

“可以啊這條件。”陳陽把行李往空床上一放，伸手碰了碰空調出風口，“比我們學校宿舍強多了，至少空調不半夜跳閘。”

秦豐也笑著應，把行李箱往自己的下鋪床底塞——床底留的空當寬，箱子塞進去還能勻出半拳縫。他摸了摸書桌的抽屜，滑軌順溜，拉開時沒半點“吱呀”聲。心里那點懸著的勁徹底落了地：招聘時沒吹虛，就沖這宿舍，工作環境指定差不了。他甚至已經在想，等安穩下來，給家里打視頻時，得特意把空調拍進去，讓奶奶瞧瞧“城里廠子的講究”。

隔天一早去車間報道，秦豐更是放了心。車間是亮堂堂的大平層，天花板懸著兩排LED燈，把每個角落都照得清楚。地面鋪著淺灰色的防靜電塑膠墊，踩上去軟乎乎的不硌腳，連機器底下都沒積灰。靠窗邊擺著幾排操作臺，臺上的示波器、信號測試儀擺得齊整，屏幕亮著，沒見著油污，倒像實驗室的架勢。

拉長老周領他們熟悉環境時，秦豐瞥見墻上的電子屏正滾動著“今日生產計劃”，連每個工位的任務都標得明明白白。旁邊幾個老工人正圍著臺設備調試，說話聲不大，沒人扯著嗓子喊，也沒聽見機器哐當亂響——跟他之前刷視頻里“工廠就是噪音堆”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咱這是做智能設備的，講究精細，環境得跟上。”老周像是看出他的心思，拍了拍旁邊一臺無線模塊測試臺，“別瞅著簡單，這臺設備值小十萬，粉塵多了都影響測試精度。”

秦豐點頭應著，心里更熱乎了。他湊到操作臺邊，看一個女工用探針碰模塊引腳，示波器屏幕上立刻跳出條平穩的波形，女工指尖穩得很，連睫毛都沒顫一下。他偷偷掐了把自己——沒做夢，這環境、這架勢，學技術指定靠譜，等學會了調試，工資往上提，說不定真能像之前想的那樣，年底就給三妹換臺新平板。

正美滋滋盤算著，陳陽湊過來撞了撞他胳膊：“瞅啥呢？老周叫咱呢，去領工服。”

秦豐應著跟上，路過車間門口的公告欄時，瞥見上面貼著張工資表，密密麻麻列著名字，他掃了眼最底下幾行“學徒工”欄，數字瞅著有點模糊，沒等看清，就被陳陽拽著往前趕：“看啥呢？趕緊走，領了工服就能上手學了！”

秦豐把那點恍惚甩出去——急啥，反正環境這么好，還怕工資差？他跟著老周往庫房走，白晃晃的燈光照在地上，映得影子都透著股輕快勁兒，連腳步都比來時沉了些，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