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末,沈府的馬車停在護國寺山門外。
王氏穿著簇新的石榴紅褙子,腕上金鐲晃眼,一手牽著嫡女沈清瑤,一手被丫鬟扶著,登臺階時瞥見跟在后面的沈微婉,眉頭就沒松開:“你就穿這個?素凈得像個尼姑,仔細沖撞了菩薩。”
沈微婉垂著眼,規(guī)規(guī)矩矩地應(yīng):“女兒衣裳少,這件最干凈。”
王氏撇撇嘴,懶得與她計較,只轉(zhuǎn)頭對沈清瑤柔聲道:“瑤兒仔細腳下,今兒來進香的貴人多,若是能遇著七皇子殿下,可得懂規(guī)矩。”
沈清瑤臉一紅,忸怩著點頭。大靖七皇子蕭徹,是當今圣上跟前最得寵的兒子,雖未封王,卻手握禁軍,聽說容貌俊朗,文武雙全,京中貴女誰不惦記?王氏早打了主意,想把沈清瑤往七皇子跟前送。
沈微婉跟在后面,聽著母女倆的話,指尖悄悄攥緊了袖中那包碎銀。她沒打算攀什么皇子,只求能借著進香,尋個機會把碎銀托給寺里相熟的凈慧師太——師太有個遠房侄子在吏部當差,或許能托他打聽打聽,那鹽商的婚事能不能想辦法推了。
正殿上香時,人多嘈雜。王氏拉著沈清瑤往前排擠,刻意把沈微婉落在后面。沈微婉趁亂退到廊下,正想往師太住的后院去,卻被個小沙彌撞了滿懷。
“對不住對不住!”小沙彌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里面的素點心滾了一地,他急得快哭了,“這是給后山養(yǎng)病的那位貴人備的……”
沈微婉忙蹲下身幫他撿,指尖觸到食盒邊緣時,瞥見盒底刻著個小小的“蕭”字。她動作一頓,抬眼問:“是哪位貴人?”
“是……是位姓蕭的公子,”小沙彌囁嚅道,“不許外人靠近的。”
正說著,忽聽殿后傳來一陣低咳,聲音清冽,卻帶著病氣。沈微婉下意識望去,只見月洞門后,站著個玄色衣袍的男子。
他背對著她,身形挺拔,墨發(fā)用一根玉簪束著,日光落在他肩頭,竟襯得那玄色衣料泛著冷光。他似是察覺到動靜,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沈微婉呼吸猛地一滯。
那是張極好看的臉,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唇色偏淡,只是臉色蒼白得厲害,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最打眼的是他的眼睛,瞳色比常人深些,望過來時,像含著寒潭,明明沒什么情緒,卻讓人不敢直視。
她認得這雙眼睛。
去年上元燈節(jié),她隨沈府下人去看燈,被人擠落進護城河里,是個路過的男子救了她。當時她嗆得厲害,只模糊瞥見男子袖口繡著半朵銀蓮,還有這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后來她托人打聽,卻沒人知道是誰。
“公子恕罪,”沈微婉忙低下頭,拉著小沙彌起身,“是我們不小心撞了……”
男子沒說話,目光落在她沾了點心碎屑的袖口上,又掃過她腕間——那里有一道淺淺的疤,是去年落水時被河石劃的。他喉間輕“嗯”了一聲,聲音比咳嗽時沉些:“無妨。”
說完,便轉(zhuǎn)身進了月洞門,背影清瘦,卻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小沙彌松了口氣,撿起食盒匆匆道謝跑了。沈微婉站在原地,望著那月洞門發(fā)怔。姓蕭,衣飾華貴,又在護國寺后山養(yǎng)病……京中姓蕭的貴人不少,可她總覺得,這人比七皇子蕭徹,更讓人捉摸不透。
“沈微婉!你死哪兒去了?”王氏尖利的聲音突然傳來,“瑤兒差點被人撞了,你連個影子都沒有!”
沈微婉回神,壓下心頭疑慮,快步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