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銀，灌滿廢墟，將墻上的血字“看我呀”照得妖異刺目。陳望消失的那扇破門還在輕微晃動，像嘲弄的尾音。

“搜！所有單元！連通的地下室、閣樓，一寸不許漏！”林溪的聲音劈開死寂，帶著金屬刮擦般的嘶啞。干警們?nèi)绯彼阌咳脒@棟破樓的每一道裂縫，戰(zhàn)術(shù)手電的光柱在黑暗中瘋狂攪動。

腳步聲、呼喊聲、破門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雜亂，焦灼。

一無所獲。

陳望像一滴水蒸發(fā)在沙漠里。他對這里的熟悉程度遠(yuǎn)超所有人想象。這是他的巢穴，他的迷宮。

林溪站在原地，冰冷的憤怒和一種更深的無力感交織撕扯。她看著那把空椅子，那把放著鐵皮盒子的椅子，看著墻上密密麻麻的執(zhí)念。

他不僅要被看見，他還要審判。

耳機(jī)里傳來醫(yī)院那邊的最新匯報：秦楓情緒稍穩(wěn)，但拒絕詳細(xì)回憶，只反復(fù)囈語“影子”、“糖很甜”、“他一直在看”。而看守所那邊，蘇澈洗胃后暫時脫離危險，但仍在昏迷，醫(yī)生無法確定中毒原因和劑量，情況詭異。

一個在逃避，一個在沉睡。

唯一的線索，似乎又?jǐn)嘣诹诉@片廢墟里。

“林顧問！”小吳從門外沖進(jìn)來，手里捧著一個用證物袋裝著的平板電腦，臉色發(fā)白，“在……在樓下那個鐵皮盒子下面找到的！壓著的！好像是他故意留下的！”

平板沒有密碼，屏幕亮著，停留在一個打開的音頻編輯軟件界面。界面上只有一條音軌，波形正劇烈起伏——

是呼吸聲。

緩慢、深沉、帶著一種冰冷享受意味的——呼吸聲。和之前兇案現(xiàn)場錄音里剝離出來的那個，一模一樣。

音軌標(biāo)簽寫著：【觀眾席.秦】。

而在音軌下方，備注欄里，有一行小字：

【真好聽。下次錄你的，姐姐。】

寒意瞬間爬滿林溪的脊背。他享受這個過程！他甚至計劃好了下一個！

她猛地奪過平板，手指顫抖地滑動屏幕。除了這個音頻軟件，平板里幾乎空空如也。沒有社交軟件，沒有游戲，只有一個……

她的手指頓住了。

一個隱藏文件夾，需要特定的圖形密碼才能進(jìn)入。圖案提示是：第一個玩具。

第一個玩具？

林溪的呼吸驟然一窒。記憶的碎片瘋狂翻涌——鄰居姐姐送的機(jī)械鸚鵡？不，那不是她的第一個玩具。更早……更早的時候……

模糊的畫面閃爍：一個舊舊的、縫著眼睛的布娃娃？一小盒五彩的積木？還是……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房間中央那把椅子上的鐵皮盒子！里面那些橘子糖紙！

她沖過去，戴著手套拿起那個盒子，將里面的東西全部倒在椅子上。糖紙，舊照片……底下，壓著一個很小的、幾乎被忽略的塑料玩具——一個褪了色的、笑容僵硬的迷你搖頭娃娃。

是她小時候最喜歡，后來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的那個！

陳望連這個都知道？！他什么時候拿走的？

她拿起那個搖頭娃娃，它的底座上，用刻刀歪歪扭扭地刻著幾個幾乎磨平的字母：LW→ LX。

LW？林望？陳望原來的名字？他曾經(jīng)……跟母姓？后來改了？

這個箭頭……指向她的名字縮寫？

一種毛骨悚然的黏膩感包裹住她。這個玩具，是他偷走的？刻上這種標(biāo)記？像一種扭曲的占有宣告？

她嘗試著用這個搖頭娃娃的輪廓形狀，在平板的密碼界面上滑動解鎖。

“咔噠。”輕響。文件夾應(yīng)聲打開！

里面沒有照片，沒有日記。只有一個命名為【演出名單】的文檔，和一個加密的音頻文件，密碼提示是：【他為什么哭】。

林溪點開文檔。

里面是一個簡單的名單，列著三個名字：

秦楓（觀眾）蘇澈（主角）林溪（姐姐）

而在名單最下方，還有一行用紅色標(biāo)注的小字：

（所有演員均已就位）

所有演員……包括她。

她感到喉嚨發(fā)緊，點向那個加密的音頻文件。【他為什么哭】。密碼是什么？蘇澈哭的原因？那個午后的爭吵？

她嘗試輸入“吵架”、“打架”、“犯錯”……全部錯誤。

不是這些？

她猛地想起蘇澈在審訊室里的話——【嫌原來的話，太吵了?！?

吵？

她手指顫抖著，輸入了兩個字：

【真相】

密碼正確！文件解鎖！

音頻開始播放。

先是嘈雜的電流音，然后，是一段模糊的、年代久遠(yuǎn)的對話錄音。音質(zhì)極差，但能分辨出是幾個大人的聲音，激烈地爭吵著，內(nèi)容涉及賬目、虧空、挪用……還有一個女人的哭聲，尖利地打斷：“夠了！老林！那錢不能動！那是工人的——”

“砰！”一聲巨大的悶響，像是重物擊打什么的聲音。女人的哭聲戛然而止。

接著，是一個男孩壓抑的、極致的、充滿了恐懼和絕望的啜泣聲。

是蘇澈的哭聲！

然后，錄音里響起一個稚嫩的、卻冷靜得可怕的聲音，帶著一種詭異的腔調(diào)，輕輕地說：

“別哭啦?！?

“你看，他們都看不見?！?

“……我們也假裝看不見，好不好？”

這個聲音……是陳望！是小時候的陳望！

錄音到這里，并沒有結(jié)束。

在那句“好不好？”之后，背景里，極其細(xì)微地，傳來另一個極輕的、吸鼻子的聲音。還有一個……更小的、努力憋住的哽咽。

不止蘇澈一個孩子在哭！

當(dāng)時還有另一個孩子在場！也在害怕，也在哭！

那個哽咽聲……

林溪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了。

那個聲音……

是她自己。

七歲的她，不僅僅是無意間錄下了“哥哥別哭”……她當(dāng)時，就在現(xiàn)場！她聽到了整個過程！她看到了那個“重大的變故”！

她……也是“看不見”的娃娃之一？

巨大的沖擊力讓她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墻壁上那些血紅的“看我呀”像無數(shù)只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記憶的閘門被這股蠻力轟然沖開，被刻意塵封的、血腥的碎片洶涌而出——

不是爭吵。是兇案。

那個午后。隔壁蘇家。滿地的賬本。倒在血泊里的蘇阿姨。握著帶血扳手、面目猙獰的……她的父親？！

那個撲上去哭喊的蘇澈。那個躲在門后縫隙里，嚇得渾身僵硬、死死捂住自己嘴巴的自己。

還有……陰影里，那個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的、眼睛亮得驚人的小男孩。

陳望。

他看到了她。

他一直都知道，她看見了。

十年。整整十年。她遺忘了?；蛘哒f，她的大腦為了保護(hù)她，將那段恐怖的記憶深深埋葬。

而蘇澈……他知道嗎？他知道她看見了這一切嗎？他后來的接近，那只鸚鵡，那首童謠……是不是也是一種變相的封口？一種扭曲的提醒？或者……一種試探？

陳望保存著這段錄音。他在這個時候放出來。

他不是只想被看見。

他是要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偽裝，所有的“看不見”，都在今夜，在這片廢墟之上，被血淋淋地撕開！

“林顧問！”小吳的聲音帶著驚惶從耳機(jī)里傳來，“蘇澈……蘇澈醒了！他剛醒就掙扎著說……說要見你！他說……‘游戲該落幕了’?！?

林溪靠著墻，緩緩滑坐到地上。冰冷的塵埃沾滿了她的手掌。

她抬起頭，看著窗外那輪冷白的、圓滿的月亮。

像小時候一樣。

所有的演員， indeed（確實），都已就位。

落幕。

如何落幕？

以真相？以鮮血？還是以又一輪……永恒的沉默？

她握緊了那個刻著【LW→ LX】的搖頭娃娃，塑料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陳望的聲音，仿佛又在這空曠的房間里響起，帶著那絲甜膩的、瘋狂的期待：

“姐姐……”

“該你……”

“……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