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盒空靈、單調的旋律，像一只冰冷的蜘蛛，在彌漫著血腥和腐敗氣味的密室中緩緩爬行，織就一張無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網。李國強面朝下倒在血泊中，背心那柄匕首的黑色刀柄，如同一個猙獰的句號。

“封鎖入口！不許任何人進來！”秦薇的厲喝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她對著通訊器快速下令，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她持槍警惕地掃視著這個不大的空間，槍口劃過那些腐朽的木箱、怪異的工作臺、以及墻上那片瘋狂的血字。

林默的動作比她更快。在音樂響起的瞬間，他眼中那因追擊而重新燃起的冰冷火焰猛地跳動了一下，但隨即被更強大的專業本能壓過。他沒有去看那具還在微微抽搐的尸體，也沒有去讀墻上那些癲狂的字跡，他的全部注意力，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釘在了那個還在叮咚作響的音樂盒上。

他幾步跨過李國強的尸體，動作迅捷卻異常小心，仿佛那不是一件殺人現場的物證，而是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他戴著黑色戰術手套的手，極其穩定地懸停在音樂盒上方，沒有立刻觸碰，而是用強光手電仔細照射觀察。

音樂盒是黃銅材質，邊緣有些氧化發黑，但整體保存尚可。芭蕾舞小人靜止著。發條鑰匙停在某個角度。盒體表面沒有明顯的指紋或血跡。樂聲是從內部機芯傳出的，聽起來就是普通的八音盒旋律，但在這環境下，每一個音符都敲得人心頭發瘆。

“蘇曉，”林默對著耳機低語，聲音沙啞卻異常冷靜，完全聽不出片刻前剛剛經歷過嚴重的PTSD爆發，“現場發現一個觸發式音樂盒，型號老舊，正在播放。李國強被殺，匕首貫穿心臟，估計是瞬間致命。死者前方墻壁有大量血字，內容混亂，提及‘白’、‘寶藏’、‘詛咒’、‘幽靈’。我需要你遠程指導現場初步勘察，重點是這個音樂盒。”

頻道那頭沉默了一秒，隨即傳來蘇曉依舊清冷、但語速明顯加快的聲音：“描述音樂盒外部細節，尤其是底部和發條鑰匙周圍。有無可見導線、異常附著物、或者非原裝改造痕跡？樂聲是否連貫？有無雜音？”

林默依言仔細描述，甚至將麥克風靠近音樂盒，讓蘇曉聽清旋律。“旋律連貫，無雜音。外部未見明顯異常。”

“謹慎處理。不排除是兇手設置的延時觸發裝置，用于干擾或制造心理壓力，也可能蘊含信息。”蘇曉的聲音像冰冷的代碼，“現在，描述匕首插入角度、深度、傷口周圍血跡噴濺形態。血字書寫工具？是手指還是其他？血液凝固程度初步判斷。”

秦薇在一旁已經初步檢查了入口和四周，確認暫無其他威脅，也開始對現場進行初步拍照和記錄。她聽著林默和蘇曉之間高效、冰冷、完全摒棄情緒的對話，看著林默那雙剛剛還在劇烈顫抖、此刻卻穩定得可怕地懸在音樂盒上方的手，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蘇曉的遠程介入，像一劑強效鎮靜劑，不僅穩住了林默，更將現場的混亂瞬間納入了有條不紊的專業軌道。

林默按照蘇曉的指示，小心地觀察匕首和血字，語速平穩地匯報：“匕首垂直插入，力度極大，幾乎沒柄，專業手法或極度憤怒。血跡噴射狀，主要向前方墻壁，符合站立時被正面刺穿心臟。血字…是用手指蘸血書寫，多次描摹，字體巨大扭曲，書寫者處于極度亢奮或恐懼狀態。血液部分凝固，部分新鮮，死亡時間很短，就在我們到達前幾分鐘。”

“手指書寫…多次描摹…”蘇曉重復著這幾個詞，似乎在思考，“兇手在宣泄，或者…在表演給我們看。音樂盒…旋律能聽清嗎？重復播放的是哪首曲子？”

林默凝神細聽。那單調的旋律反復循環。“像是…《致愛麗絲》的片段？但音調有點怪，好像有幾個音不準…”他微微蹙眉。

“《致愛麗絲》？”蘇曉那邊傳來快速敲擊鍵盤的聲音，“記錄旋律音符序列！可能有密碼含義。另外，檢查音樂盒內部！小心！如果可能，嘗試在不破壞的前提下停止發條，但優先保證安全！”

就在這時，音樂盒的叮咚聲開始變調，旋律逐漸慢了下來，發條似乎即將走完。

林默屏住呼吸，手電光死死照著音樂盒內部。就在旋律最后一個音符拖長、即將停止的瞬間！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簧彈動的聲音從音樂盒內部傳來！

不是樂聲！

林默瞳孔驟縮！幾乎在同一時刻，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音樂盒底部側面一個極其隱蔽的縫隙里，似乎有極其微弱的紅光一閃即逝！快得如同錯覺！

“有電子裝置！”林默低吼出聲，身體反應快過思維，猛地向后疾退半步！

然而，預想中的爆炸或其他攻擊并未發生。

那“咔噠”聲和微光之后，音樂盒徹底歸于沉寂。只有發條最后松弛的微弱嗡鳴在空氣中消散。

死一樣的寂靜再次籠罩密室。比之前更加壓抑。

“什么情況？”秦薇立刻舉槍警惕四周。

林默沒有回答，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他死死盯著那個恢復靜止的音樂盒，剛才那一瞬間的異常，絕非尋常！他再次小心靠近，這次，用鑷子極其輕微地撥動了一下那個芭蕾舞小人。

小人輕易地被撥動了，露出了下方正常情況下被它底座遮擋的、黃銅底盤上的一個小孔！一個原本不應該存在的、極其細微的孔洞！

林默立刻將強光手電對準那個小孔向內照射。

在手電強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音樂盒內部的傳統機芯旁邊，被人極其精巧地加裝了一個微小的、紐扣電池驅動的電子觸發模塊！模塊連接著一根細如發絲的導線，導線的末端，是一個米粒大小的紅色LED燈！剛才那瞬間的紅光，就是它發出的！

而在這個簡易的附加模塊旁邊，機芯的某個齒輪上，被人用極細的筆，點了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熒光標記！

這個標記所在的位置，恰好是發條上滿后，齒輪轉動到《致愛麗絲》旋律第三個小節第二個音符時，會短暫停留的位置！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雙重觸發裝置！

第一重：傳統的發條動力，演奏音樂，吸引注意，制造心理壓力。

第二重：電子感應！當發條動力帶動齒輪轉動到特定位置（熒光標記點），會觸發那個微小的電子模塊，使其發出一次光信號（甚至可能還有一次極其微弱的無線信號）！

“不是炸彈…是信號發射器…”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寒意，他將觀察到的細節快速告知蘇曉和秦薇，“兇手用音樂盒播放作為掩護，真正的目的，是在旋律進行到特定節點時，向外發出一個觸發信號！”

“觸發什么？”秦薇瞬間感到毛骨悚然。這個密室幾乎與世隔絕！

幾乎就在林默話音落下的同時！

“嗡——”

一陣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的震動聲，猛地從密室角落那個腐朽的木箱后面傳了出來！伴隨著輕微的、物體在木質表面移動的摩擦聲！

三人汗毛倒豎！槍口瞬間指向那個角落！

林默一步上前，用槍口小心地撥開那個腐朽的木箱。

箱子后面，地面上，放著另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老舊的、外殼斑駁的便攜式投影儀！那種很多年前常用的、需要連接電腦或AV端子的笨重款式。此刻，投影儀的電源指示燈亮著幽綠的光，散熱風扇發出低沉的嗡鳴。而它的鏡頭蓋，正在馬達的驅動下，緩緩地、自動地滑開！

它被啟動了！被那個音樂盒發出的信號啟動了！

“滋啦——”

一束錐形的、夾雜著大量雪花噪點的光柱，猛地從投影儀鏡頭射出，打在了對面那面寫滿瘋狂血字的墻壁上！

模糊晃動的影像開始出現！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巨大的、色彩濃烈到幾乎失真的油畫特寫——那艘在風暴中掙扎的帆船！宋國棟畫廊里的《風暴船》！

鏡頭猛地拉遠，顯示出整個藏畫室的場景。宋國棟倒在地上，眼睛圓睜。一個穿著深色雨衣、戴著兜帽、完全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正背對著鏡頭（偷拍視角），彎腰，將一枚生銹的銅鑰匙，極其緩慢地、鄭重地、放進死者僵直的手中…動作帶著一種儀式般的詭異感！

是雨衣人！他在放置鑰匙！

畫面猛地一跳！變成了一個昏暗的金庫內部。沈清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睛同樣圓睜著，充滿了驚駭。那個雨衣人再次出現，依舊是背影。他走到沈清尸體旁，蹲下身，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極其粗暴地掰開沈清緊握的手指，將那個微型U盤，塞進了她的掌心…

畫面再次切換！變成了老宅廢墟，雨夜。雨衣人蹲在墻角（正是發現鋁管和血跡的地方），用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在那管塑形膏鋁管上，刻著什么…鏡頭拉近，特寫！他刻下的，正是那個三個點兩條弧線的白景年標記！

下一個鏡頭：畫廊藏畫室，《風暴船》畫框前。雨衣人用沾染著某種暗紅色液體（很可能是血）的指尖，在畫框底座的灰塵下，仔細地刻下那個標記…

畫面閃爍，速度加快：雨衣人在通風管道中爬行…雨衣人用技術工具破解畫廊電子鎖…雨衣人站在校史館工地外，看著張建國被勒死的尸體，手中拿著一張染血的書簽…

最后，畫面定格。

定格在了…舊鍋爐房地下管網層，那個蒸汽噴涌的T型岔口！

畫面是俯視角度，隱藏在某根高高管道的縫隙里拍攝的。畫質同樣模糊，但能清晰看到：秦薇和林默剛剛沖入蒸汽范圍，身影被白霧吞噬。緊接著，鏡頭精準地捕捉到了林默因爆炸巨響和蒸汽刺激而瞬間崩潰、蜷縮在地、發出痛苦嘶吼的特寫！他臉上的每一絲痛苦、每一分絕望、每一次不受控制的痙攣，都被放大，被記錄得清清楚楚！

然后，畫面慢慢拉遠，將林默徹底崩潰的身影置于整個混亂場景的中心。最后，一行冰冷的、白色的英文字體，如同電影字幕般，緩緩浮現在畫面底部：

【Collection: The Broken Guardian.】

【收藏品：崩潰的守護者。】

播放到此，投影儀的光束猛地熄滅。散熱風扇的嗡鳴聲也停了下來。整個密室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空氣中殘留的投影焦味，和墻上那片巨大的、仿佛在嘲笑著他們的血字，證明著剛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切并非幻覺。

秦薇的臉色蒼白如紙，握著槍的手因為極度憤怒而微微顫抖。

林默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冰封的石像。投影儀最后定格的畫面，像一把燒紅的匕首，再次狠狠捅入他剛剛勉強縫合的傷口，然后殘忍地攪動。恥辱、憤怒、以及一種被徹底剝光、置于聚光燈下展覽的冰冷寒意，瞬間淹沒了他。白景年！他不僅殺人，他還要將整個過程，尤其是他的崩潰，當作最得意的“收藏品”來欣賞和展示！

就在這時，林默的耳機里，傳來了蘇曉極其急促、甚至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驚怒的聲音，背景是儀器尖銳的警報聲！

“林默！秦組！剛才音樂盒觸發瞬間，我這邊截獲到一個極其短暫的、定向高頻無線信號！信號強度很低，但模式特殊！我追蹤了它的傳輸終點…”

蘇曉的聲音因為震驚而停頓了一瞬。

“信號最終接收方的物理地址…是市局技術隊證物臨時存放庫的加密服務器！它的目標…是沈清那個染血U盤里的原始視頻文件！那個信號…是遠程銷毀指令！”

轟！

如同又一個炸雷在耳邊爆開！

音樂盒的信號，不僅啟動了投影儀播放白景年的“罪案集錦”，它的首要目標，竟然是遠程銷毀沈清U盤里、可能記錄著雨衣人更多線索的原始視頻！

“證物庫服務器有獨立內網和物理防火墻！怎么可能…”秦薇失聲道。

“有內應！或者…對方的技術遠超我們想象！”蘇曉的聲音冰冷徹骨，“指令發出太快，我只來得及攔截并部分擾亂它，無法完全阻斷！原始視頻文件可能已被部分破壞或加密鎖定！我需要立刻去證物庫現場處理！”

內應！技術隊！白景年的黑手，竟然早已伸進了警方內部！

而更讓林默感到冰冷的是——白景年故意讓他們看到投影，看到他的“收藏”，看到林默崩潰的特寫…這一切炫耀和嘲弄的背后，竟然還隱藏著如此陰險和實際的破壞目的！他甚至在“展覽”的同時，還不忘及時擦除可能暴露自己的關鍵證據！

瘋狂與冷靜，藝術性與極致的功利性，在這個對手身上完美結合，令人膽寒。

林默猛地轉頭，目光再次投向那個靜止的音樂盒，投向那個被加裝的微型電子模塊。他的眼神變得無比幽深，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痛苦，而是某種極度危險的、冷靜到極致的剖析。

“蘇曉，”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干擾信號…會不會反而觸發了他預設的…另一重備份指令？”

仿佛為了印證他這句低語。

“叮——”

那音樂盒，在沉寂了仿佛一個世紀之后，竟然又極其微弱地、顫抖地，響起了最后一個音符！

一個走了調的、孤零零的、仿佛來自深淵的升Fa音！

在這個音符響起的瞬間。

“咔。”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什么精密小鎖被彈開的脆響，從音樂盒內部傳來。

緊接著，在林默、秦薇和蘇曉（通過耳機）共同的“注視”下，音樂盒那個穿著芭蕾舞裙的小小木偶，它的頭，突然極其詭異地、緩緩地、自行轉動了九十度。

原本朝向正前方的、空洞的臉，猛地轉向了左側。

它那用兩點黑漆畫出的、毫無生氣的眼睛，正正地、準確地，“看”向了——

密室角落里，那堆腐朽木箱中最不起眼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