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長風認識到自己穿越到一個大家族，還是家族繼承人，不過還是稍微茍著點，門前靈溝渠的水聲聽著就晦氣。

爾長風踩著三叔公的影子往祖祠走，那老佝僂的背影活像只曬干的蝦米，本來想扶著點，但是又不太好意思。燈籠光晃得人眼暈，照得石板縫里的青苔像長了綠毛的爛牙。

“到了?！叭骞珷柼彀l的破鑼嗓子嚇得蛤蟆都閉了嘴。

祖祠大門上那對饕餮門環正齜牙咧嘴地瞪著爾長風，倒跟三叔公皺巴巴的老臉有七分像。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像是老骨頭在呻吟，門一開，霉味混著陳年線香的味兒糊了爾長風一臉。

“跪下?！?

爾長風本想你要我跪我就跪？但是看到三叔公那瞇起的三角眼，也不懂看不看得到，但是作為爾姓子孫，這幾天好吃好喝，拜拜老祖宗，心里倒也沒有太多阻礙，膝蓋磕在蒲團上時才回過神。供桌上祖宗牌位摞得比縣衙的卷宗還高，最頂上那個鎏金牌位金漆都剝落了，活像掉了門牙的老頭——“爾氏先祖爾明遠之位“。

三叔公從供桌底下摸出個豁口青瓷碗：“嘗嘗?！?

碗里渾水剛沾唇，爾長風就差點噴出來。這苦味像是把黃連泡在膽汁里又塞進死人嘴里腌了三年，這老登要害我??？難道看出點啥來了？

“靈溝渠的水，“三叔公的皺紋里能夾死蒼蠅，“越來越苦了。“

爾長風抹著嘴暗罵，這破溝渠還沒他家看門狗活得講究。

“水變苦，大災至?！叭骞闹讣坠沃┳琅缘暮谑蔚脿栭L風后槽牙發酸。碑文上寫著萬歷年間大旱、天啟年黃河決堤...敢情這溝渠是專養烏鴉嘴的？不過小冰河期，對于明史有點研究的爾長風，還是有心理準備的。

“這靈溝渠還有這功效？“爾長風腦門一熱。世家這些神神叨叨的把戲，倒比縣太爺的師爺還會裝神弄鬼，本來鼓起勇氣再嘗一口，發現沒了勇氣。

三叔公突然笑得像哭：“你以為爾家憑什么撐到現在？“他甩過來一本泛黃的冊子，差點砸中爾長風鼻子?！鹅`渠志》三個字寫得跟鬼畫符似的，里頭記著五百年來二十七次水變苦，次次都應驗了災禍。

爾長風翻著冊子，突然覺得手里捧的是閻王爺的生死簿。世家...呵，這群老狐貍倒是會未卜先知。

“知道我為什么是爾家獨苗？“三叔公的嗓子眼里像卡了口老痰。

爾長風腹誹，還能為啥？八成是當年薩爾滸大戰時腿軟尿褲子，被兄弟們當累贅扔下的唄。

“因為我最小?！叭骞氖滞蝗欢兜孟耧L中秋葉，“你爺爺帶著三個哥哥上戰場，就留我看家?！八韲道锕緡Ｒ宦暎八麄兌紱]回來?！?

燭光下，爾長風看見老頭眼里閃著水光，倒像是供桌上的蠟油化了。

“四個兒子就剩我這個窩囊廢?！叭骞闹讣讚高M了牌位的木頭縫里，“我怕啊...可香火不能斷?！?

爾長風胸口發悶。這老家伙突然掏心窩子，準沒好事，多年汽車項目推進，這已經形成條件反射了。

“你爹...“三叔公話鋒一轉，爾長風的后脖頸立刻繃緊了。

三年前那場噩夢又浮現在眼前，雖說和自己沒啥關系，但是自打一聽到父親這個詞，心里不由得一陣不舒服，就像吞了一個蒼蠅似得。父親說去柳州收債，結果一封信就把他打發成了孤兒。爾長風在床上躺了三個月，所有人都以為他要隨母親去了。

“他是借收債的名頭去了南洋?！叭骞南悴宓猛嵬嵝毙?，“早看出天下要亂，想給爾家留條后路?！?

爾長風攥緊了拳頭。所以老子就活該當那個被留下的棄子？爾長風突然回過神來，這前世宿主竟然對這事這么執著，心理扭曲，對著家里下人不是拳打腳踢就是污言穢語，難怪看著府里丫鬟小廝對自己極為懼怕，原來根子在這啊。

“本來要帶你走的?！叭骞蝗欢⒅凵窕钕裨诳垂┳郎系募榔?，“可祖祠不能沒人。爾家這代就剩你這根獨苗了?！?

爾長風腦瓜子嗡嗡的。好嘛，合著他爾長風就是個看祠堂的牌位？父親跑路前還惦記著給祖宗找燒香的？

“你當時聽說這事就厥過去了。“三叔公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三顆發黃的牙，“這幾天瞧著倒有點人樣了，像老夫當年...“

爾長風心里冷笑。像你？像你個遇事就縮的老王八？不過昏厥過去也是有點戲過了啊，這宿主心胸不夠開闊啊，難怪被楊家楊慎那貨懟了幾句，就背過氣去了，好嘛，冤有頭債有主，這仇幫你接了，下次幫你罵回去，神奇的是，這一下就念頭通達，靈魂和全身瞬間契合，就這？還想幫你斬下楊慎狗頭，你這膽子也夠慫，不過與其過得蠅營狗茍，我來幫你過得有風浪一點？

“往后爾家就剩咱爺倆了?！叭骞蝗粡膽牙锾统霭谚€匙，啪地拍在供桌上，“我老不中用了，這個家...你扛著吧。“

爾長風盯著那把生銹的鑰匙，終于明白了——這老東西是要撂挑子！但是給我十萬兩？這真的假的？暈陶陶，感覺一直在做夢。

“統共還剩十萬兩銀子，百來個家丁和兩百戶佃戶。“三叔公說得跟菜市場報菜價似的，“縮在祠堂里裝死，夠咱爺倆混吃等死了?！?

爾長風差點笑出聲。十萬兩？但是心里又出現一個聲音，去年祭祖時賬上明明還有十五萬兩！這老東西準是又拿銀子去填他那永遠贏不了錢的骰子局了，咦，這種私密事也是自己知道的？嘿，管他呢。

“不過...“三叔公突然壓低嗓門，噴出的口氣帶著陳年蒜味，“楊家盯上咱江岸那千畝水澆地了，說要建兵器工坊?！?

爾長風瞳孔一縮。楊家？楊慎他家？那個養著三百私兵、跟知府稱兄道弟的楊家？這自己還是有點害怕啊。

“你年輕氣盛...“三叔公的指甲刮著鑰匙，“可別犯渾?！盃栭L風一窒，啥犯渾，敢情把自己背過氣，還有其他原因啊，不過遠憂先緩緩，先把楊家這一關先過了，想到當時有暗香浮動，氣血翻涌，楊慎再趁機一激，心臟驟然停滯，想想過程，這是遇到暗殺了啊，看來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斃啊，這叫什么事，還沒娛樂幾天，就又背負了生存指標，多年的工作經驗告訴自己，不服就干，人死鳥朝天，怕個得。

鑰匙在燭光下泛著冷光。爾長風看清了自己的處境——父親跑路、三叔公擺爛、楊家虎視眈眈，而他手里只有這把生銹的鑰匙，和一本預言災禍的破冊子。

祠堂外，靈溝渠的水聲突然變得刺耳，像是無數冤魂在咯咯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