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里有一瞬間的安靜。
前排許明軒和司機的侃大山停了,許甜甜抱怨天氣的聲音也噎在了喉嚨里。兩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后座,帶著毫不掩飾的震驚和探究。
嶼白顯然也沒料到半夏會突然注意到這個,更沒想到她會隨身帶著這些東西。他看著她遞過來的創可貼和碘伏棉簽,動作明顯頓住了,擦拭頭發的紙巾還捏在手里,水滴順著發梢滑落,滴在深色的校服褲子上,洇開一小片更深的水痕。
他的目光從她手里的東西,緩緩移到她的臉上。她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邊,杏仁眼里帶著不容錯辨的關切,還有一絲不容拒絕的堅持。
那雙總是沉靜無波的黑眸里,極快地掠過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像是意外,又像是別的什么。他喉結微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沉默地接過了那些東西。
“謝謝。”他的聲音比剛才更啞了些。
他低下頭,動作有些笨拙地撕開碘伏棉簽的包裝。密閉的車廂里,細碎的塑料聲顯得格外清晰。他微皺著眉,用棉簽小心地擦拭著手臂上的傷口。碘伏接觸破皮的傷口,帶來輕微的刺痛,讓他幾不可聞地吸了口氣,眉頭蹙得更緊了些。
半夏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看著他的動作,仿佛那痛感也傳遞到了自己身上。
他終于貼好了創可貼,邊緣按得平整。做完這一切,他才像是松了口氣,抬起頭,又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地凝滯。
前排,許明軒和許甜甜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臉上都寫滿了“有情況”三個大字。許明軒更是用口型對許甜甜無聲地夸張說道:“看!見!了!吧!”
許甜甜猛點頭,眼睛瞪得溜圓。
司機師傅似乎也察覺到了后座的異常安靜,從后視鏡里瞥了一眼,笑呵呵地打破沉默:“同學之間互相關心,挺好挺好。這雨下得真是突然……”
車子在雨幕中緩慢前行,終于先到了許明軒家小區門口。
“謝了班長!明天見!”許明軒拉開車門,頂著書包沖進雨里,跑出去兩步,又突然折返回來,扒著車窗,對著后座的嶼白,擠眉弄眼,用自以為很小的氣音飛快地說了一句:“哥們兒,把握機會啊!”
說完,不等嶼白反應,就哈哈大笑著跑遠了。
嶼白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下頜線繃緊。
接著是許甜甜家。她下車前,也偷偷對半夏做了個加油的手勢,笑得一臉曖昧。
車內終于只剩下他們兩人,和正在放輕音樂的司機。
空間似乎一下子變得空曠起來,也更安靜了。雨點敲打車頂的聲音,引擎的嗡鳴,還有電臺里流淌出的舒緩鋼琴曲,交織在一起。
那種微妙的不自在感再次浮現,而且比之前更強烈。
半夏覺得臉頰有些發燙,只好扭頭假裝看著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街景。車窗上映出身旁嶼白模糊的側影,他坐得筆直,目光看著前方,側臉線條依舊有些緊繃。
她忍不住又瞥了一眼他貼著創可貼的手臂。白色的方塊貼在冷白的皮膚上,有些顯眼。
“還疼嗎?”她小聲問,問完又覺得是廢話。
嶼白轉過頭來看她,車窗外的流光掠過他的眼底,明明滅滅。
“不疼。”他回答,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習慣了。”
“習慣?”半夏有些不解。習慣受傷?還是習慣忍痛?
“訓練或者打球,偶爾會磕碰。”他解釋得言簡意賅,似乎不愿多談這個。
“哦。”半夏點點頭,心里卻想著,那剛才碘伏擦上去的時候,眉頭皺得那么緊干嘛?
車子終于駛入了半夏家小區外的巷口。雨勢稍微小了一些,但依舊淅淅瀝瀝。
“就停這里吧,師傅,謝謝您。”半夏連忙說道。車子停下,她拿起書包和那件依舊濕漉漉的外套,“今天謝謝你了,江嶼白。外套……我洗好了明天帶給你。”
“不用……”嶼白下意識開口,似乎想說不用麻煩。
“要的。”半夏卻很堅持,抱著外套下了車,沖他揮揮手,“路上小心。”
車門關上,隔絕了內外。隔著朦朧的車窗,嶼白看著她頂著小跑進小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樓洞口,才收回目光。
車內重新恢復寂靜。
司機師傅笑著調侃了一句:“小同學,女朋友啊?挺關心你的嘛。”
嶼白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耳根迅速漫上一層薄紅。他沒有回答,只是低聲道:“師傅,麻煩繼續走吧。”
車子重新啟動,匯入車流。
而另一邊,許明軒剛沖進家門,連濕衣服都顧不上換,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手指翻飛地拉了一個新的微信群。
群名被他瞬間改為:【白夏攻堅戰前線指揮部】
成員只有三個:他,許甜甜,還有剛剛到家的林星遙。
許明軒:「@全體成員緊急會議!緊急會議!同志們,實錘了!鐵證如山!江嶼白這小子絕對對蘇半夏圖謀不軌!不對,是情根深種!」
許甜甜:「【舉手】我證明!剛才在車上,半夏還給班長處理傷口!班長那眼神,溫柔的喲~嘖嘖嘖!」
林星遙:「???什么情況?我錯過了什么?【吃瓜表情】」
許明軒:「【點燃香煙.jpg】細節太多,一言難盡!總之,組織現在正式任命我等為首席助攻團!我們的任務就是:拔掉江嶼白這根悶木頭身上的塞子!讓他開竅!讓他行動!」
許甜甜:「收到!保證完成任務!【敬禮】」
林星遙:「雖然沒完全搞懂……但是感覺好刺激!加我一個!【興奮搓手】」
許明軒:「好!現在部署第一步作戰計劃!首先,我們要……」
手機屏幕的光映照著許明軒興奮得發紅的臉龐,他沉浸在“運籌帷幄”的激動中,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而與此同時,嶼白坐在車上,看著窗外不斷掠過的雨夜景致,抬起手,指尖輕輕碰了碰手臂上那個小小的創可貼。
微涼的觸感下,似乎還殘留著另一份溫度。
他微微蹙眉,像是在思考一道極其復雜的難題。
良久,他拿出手機,點開那個幾乎從不發動態的軟件,遲疑了許久,最終只點開了和那個唯一特別關注的聯系人的對話框。
指尖懸停在屏幕上方,久久沒有落下。
另一邊,半夏回到家,將濕外套仔細浸泡在清水里。看著水盆中慢慢漾開的細微水紋,她眼前又浮現出車上他那瞬間怔忪的表情,和那道刺目的傷痕。
她拿起手機,點開那個熟悉的頭像,打字:「傷口別碰水。」
想了想,又刪掉了。
這樣會不會太刻意了?
她放下手機,輕輕嘆了口氣。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漸漸停了。只剩檐角滴答的水聲,敲打著夜晚的寂靜。
某些心思,卻如同雨后的青苔,在無人察覺的角落,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
而“指揮部”的群聊里,消息已經刷了99+。許明軒的“作戰計劃”,正熱火朝天地展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