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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鐘敲響為哪般

甲申年(1644年)正月初一,正旦節,諸多不祥之兆籠罩著壁壘森嚴的京師。紫禁城主人崇禎帝的心緒煩亂如麻。連日來,李自成的農民軍自南而北攻城略地,警報頻傳;地處一隅的滿族貴族已統一東北,取道蒙古,長驅入內,國門為此多次緊閉。除夕,面對來自東西兩方面日甚一日的威逼,大明王朝第十六代傳人朱由檢徹夜難眠。

正月初一,按慣例要在皇極殿(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改“奉天殿”為“皇極殿”)舉行“大朝儀”。這種典禮與冬至大典完全相同,晨賀晝會,儀式相當隆重。照規定,文武大臣要先期而至,“待漏天子”,即等待天子圣駕。“待漏之時,鼓未嚴”,這是提醒朝臣們疾步入宮。“鼓初嚴”時,開始肅班,文武百官已經穿戴朝服,齊聚在午門外;“鼓次嚴”時,引班官引導百官,次第由左右掖門進入皇極殿,在丹墀序立;“鼓三嚴”時,肅班結束,開始鳴鐘,鐘聲停止,天子圣駕緩緩升殿,東西四向鞭聲齊響,文武兩班大臣“有容無息,有意無聲”,一齊仰瞻殿上,只見千百紅袍,袖纓豎立,冠帶相橫。致辭官要高聲朗語:“具官臣某,茲遇正旦,三陽開泰,萬物咸新。”皇帝先致辭答謝,接著要訓示一番,群臣隨后山呼萬歲。1整個典禮高亢而不失莊重、緊湊而不失嚴肅,體現了新年新氣象的進取精神。

自開國皇帝朱元璋確定本朝儀制以來,歲月如梭,轉眼已過去了277個春秋,其間繼文守武,不乏英主,也不乏庸君。但只要條件允許,大朝儀就要照例舉行。

也許是為了拂去多日來的晦氣,也許是為了重溫即位時的輝煌,甲申年的正月初一,朱由檢來得格外早。一種希冀、一種重整河山的志向催促他疾步走向皇極殿。可是,空蕩蕩的大殿只有一名大金吾在當班。當時鐘聲已停,群臣按理早該肅班侍立。國家多事之秋,君不君,臣不臣,崇禎帝于少有的振奮中又平添了許多感慨。大金吾不等龍顏發怒,忙解釋道:“群臣不聞鐘鼓聲,謂圣駕未出,來者益遲。令再鳴鐘,啟東西門,遠近聞之,自皆疾馳。”崇禎帝也不再講究禮儀,諭令鳴鐘,而且不要停歇,朝門大開,永不關閉,以待群臣。

沉悶的鐘聲有氣無力地撞擊著,回蕩在紫禁城的上空。皇宮里依然死一般寂靜,許久也不見一人。崇禎帝是個情緒化的君主,他無法讓漫長而久遠的期待銷蝕在這無奈的時間里,他不能讓少得可憐而又彌足珍貴的振奮之情,隨著這鐘聲飄向無際的遠方。他提出要先謁太廟,到列祖列宗那里吸取先圣的元氣,尋找一種精神力量,然后再接受那些各懷心中事、姍姍而來的大臣的朝賀。可是,圣駕鑾輿與立仗馬需要一百多匹,當時一無所備。一個小太監急中生智,提出將長安門外供朝臣們所乘的馬全部牽到端門。崇禎剛要起駕,司禮太監奏道:“天子乃萬乘之尊,乘用外臣馬匹謁太廟,對祖宗不敬,也恐馬有不馴,發生意外,請求免勞此行。”崇禎只好改為先受朝賀,后謁太廟,再次升殿以候。

原來,明朝的文武官員分東西二城居住,文臣寓西城,武臣寓東城,恰與朝班所列的文在東、武在西相反。此日崇禎帝先期而至,龍顏正視,文武大臣不敢過中門,從長安門入者各尋方便,文臣們從螭頭下傴僂而入武班,武臣們躬身而入文班,朝班一時大亂。經過一番整肅后,大朝儀勉強成禮。

隨后,崇禎帝往謁太廟。六品以下官不應陪祭,但因馬匹全被征往端門,只好步行而歸。這又為正旦節日增添了不祥之兆。2

更奇異的是正月初一這一天,黃風刮得天昏地暗,咫尺之外看不見人。盡管十天前已立春,燕京的春天刮點風也不足為怪,但如此玄黃翻滾的狂風在這個季節是很少有的,尤其是又傳來太祖的家鄉鳳陽地震的消息。占卜的結果是“風從乾起,主暴兵至,城破”。確是駭人聽聞。3

一連串的反常現象給神秘的皇宮蒙上了層層陰影。崇禎帝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他不甘心讓大明幾百年的基業丟失在自己的手中。他沐浴焚香,拜天默禱,在神壇面前虔誠而恭敬,口中喃喃低語:“方今天下大亂,欲求真仙下降,直言朕之江山得失,不必隱秘。”大仙降乩,崇禎帝一看,上面寫著四句話:

帝問天下事,官貪吏要錢。

八方七處亂,十爨九無煙。

黎民苦中苦,乾坤顛倒顛。

干戈從此起,休想太平年。4

崇禎帝見此回答,頹然地低下了頭。大明氣數已盡,朱由檢的“振作”只能算作一種良好的愿望。

一個王朝的興衰絕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更何況像明朝這樣一個存在近三個世紀、在同期的世界史上曾處于領先地位的王朝。同樣,看似相同的歷史表象卻掩蓋著許多不同甚至相反的歷史真相。因此,探究明亡之因,除了探究它與以往王朝末期相同的因素,更應到那個時代發展的“新征兆”中去尋找。

在以農立國尤其是小農經濟占支配地位的王朝里,其他生產部門自會受到排斥、擠壓,難以擺脫其從屬身份。自上而下的權力正是建立在這種基礎上被擴散為社會中無孔不入的唯一整合組織。因此,任何事物也不能成為緩解、平衡處于獨尊地位的權力的籌碼,社會呈現為一種封閉、有序的靜止狀態,社會價值系統有效地影響、左右人們的所有活動。嘉靖以前的明代社會就是這樣。

隆慶、萬歷以來,導源于商品經濟發展的社會風尚、價值系統發生巨大變化,時人驚嘆“僭分違常”“風教不施”,其對社會上層的影響尤為顯著。鄭恭王朱厚烷的世子、創十二平均律的朱載堉在萬歷十九年(1591年)堅辭王爵,以世子獨居,平生憤世嫉俗。他在《山坡羊·錢是好漢》中形象地描繪了一幅金錢崇拜的景象:

世間人睜眼看見,論英雄錢是好漢。五湖四海逞威能,如今人敬的是有錢。拐子有錢,走路也合款。啞叭有錢,打手勢好看。有了錢諸般如意,合家人喜歡。蒯文通無錢,說不過潼關。銅錢多,人為你走遍世間。銅錢(少),求人一文,跟后側前。5

在金錢至上的時代氛圍下,大小官吏不廉不法,把權力作為一種政治鈔票,隨時拋售。“方今仕途如市,入仕者如往市中貿易,計美惡,計大小,計貧富,計遲速”6,學子一旦為官,則忘掉平日朋友,而每天奔走其門的都是言利之徒。“或某處有莊田一所,歲可取利若干;或某人借銀幾百兩,歲可生息若干;或某人為某事求一覆庇,此無礙于法者,而可以坐收銀若干,則欣欣喜見于面。”對于這些講“生財之道”者,官吏們大為歡迎,引其為座上之賓,待之唯恐不謹。7松江華亭人何良俊在慨嘆風俗易人之快的同時,論述了官場風氣的演變:成化、弘治(1465—1505年)以前,為官者尚大法小廉,家無余資;至正德年間(1506—1521年),官員競相營產謀利,積資十余萬者不乏其人,“自以為子孫數百年之業矣”,但僅僅五六年間,田宅皆已易主,子孫貧困乃至不能自存。至萬歷時發生巨大變化,初試縣令,即買田宅玩好,為子孫計,被人譴責,也恬不為怪。8

商品經濟一旦生發為一種物質力量,它對傳統社會,尤其是對權力的侵蝕、沖擊必將是巨大而迅猛的。宮中的糜爛奢侈之風及萬歷帝對金錢的貪求僅從后者的性格等因素考察是難以令人信服的。值得注意的是,萬歷帝之屢派宦官督辦織造、陶瓷,一再增加貢品數量,要求款式新奇鮮艷華美,大量搜購金珠寶石,染指之處正是中國當時最繁富奢華之區。并且,自張居正去世后,盡管臣僚進諫相踵,但萬歷帝直到壽終正寢,依然沉迷于此。尤其有趣的是,萬歷十年(1582年)九月初二,云南省解進年例黃金遲限兩天到達京師,萬歷帝精于計算,錙銖必較,當即命閣臣擬旨參劾。剛接替張居正為內閣首輔的張四維,覺得此事張揚出去“恐駭觀聽”,并解釋說,云南距離京城萬里之遙,江山隔遠,中途又遇大雨,也就遲誤兩天,現在已經解進宮中,如果就其抵達京城算起,尚在八月之內。萬歷帝令收進金兩,姑饒一遭。9萬歷十三年(1585年)二月,抄沒張居正家財的欽官將所謂贓物裝成一百篋,運往京師內庫,途中丟失一篋,萬歷帝得知后雷霆大作,頒旨罰官。10可見其對財貨的貪戀,連賓師良輔的情分也忘得一干二凈。

最能說明問題的是萬歷帝派礦監稅使對全國的搜刮。學者據《明神宗實錄》《定陵注略》等材料估算,礦監稅使每年向內庫實際進奉白銀171萬兩、黃金0.36萬兩,遠遠超出其內庫每年120萬兩金花銀的規定數目,而這些進奉只是實際掠奪的十分之一。11按此估算,在礦監稅使橫行的十年間,實際從各地攫取了1.71億兩白銀、36萬兩黃金。

礦監稅使的掠奪激起全社會的公憤。市民、商人、手工業者以及地方官吏以各種方式予以抵制,山東、湖廣、蘇州、江西、遼東、福建,帶有新時代氣息的“民變”在全國各地風起云涌,此伏彼興。從內閣大臣到科道言官,從地方大吏到低級末僚,整個社會的神經都系于此,勸諫的奏疏像雪片一樣飛來。他們或從大明江山的長治久安角度,披肝瀝膽,慷慨陳詞;或從純經濟的角度,條分縷析,核本算利;或從萬歷帝貪財好色的角度,直言不諱,披鱗不避。更有的臣僚煞費苦心,把奏疏寫成圖說的形式,以便神宗閱讀;還有的擬出標題,附以“貼說”,以便提綱挈領;等等。這些充分表達了他們的滿懷忠誠和深遠的政治眼光。12對于這些赤誠中間雜激憤、情理中略帶不平的千言萬語,神宗只有一個辦法,“即束高閣”“屏置勿閱”13

與對待臣僚進諫截然相反的是,對待礦監稅使及其爪牙,神宗似乎幻化成另一個天子,他一改倦怠之態,精神為之大振,總是“朝入朝批,夕上夕發,應之如響”14,金錢司天子,神宗當之無愧。無怪乎戶科給事中田大益說神宗“以金錢珠玉為命脈”。但這樣的藥石之言,只能充耳,即使比干剖心,皋、夔死諫,也不能解惑,因為神宗的貪婪已深入骨髓,“意迷難救”15

值得玩味的是萬歷三十年(1602年)初的一件事。這年二月,神宗得病,自以為行將離開人世,十六日巳時忽宣召大臣進宮,首輔沈一貫獨自奉詔至神宗臥病的西暖閣。神宗說:“朕病日篤矣,享國已久,何憾!佳兒佳婦付與先生,惟輔之為賢君。礦稅事,朕因殿工未竣,權宜采取,今可與江南織造、江西陶器俱止勿行,所遣內監皆令還京。”沈一貫回到內閣,根據皇帝的談話內容整理成諭旨草稿,而后又進呈宮中,等候批紅。當天夜晚,他與部院重臣直宿朝房,以備不測。漏下三鼓,太監送出神宗審閱過的正式諭旨,內容與所擬一致,諸臣大喜,謂天下倒懸可解。可是,神宗次日病愈,立即反悔,令宦官二十余人前往內閣索要已審閱的諭旨,內閣大臣初不肯交,雙方扭成一團,“搏顙幾流血”,最后閣臣只好讓步交出。司禮太監田義稍示異議,神宗大怒,“欲手刃之”。此后,廷臣盡管日有諍諫,但神宗我行我素,“礦稅之害遂終神宗世”。16

早在大明王朝行將就木的16、17世紀之交,朝野有識之士及敏銳的思想家們就在思考:起于草莽、深悉民間疾苦的太祖皇帝躬身創設的一代規制何以歷久弊生?曾自由游弋海上數十年、執世界諸國之牛耳的大明王朝何以必定要走入垂暮之年?目睹天啟六年(1626年)“七君子之獄”中父親慘遭宦官殺害的啟蒙思想家黃宗羲,善于從制度,尤其是從時代的高度,總結明亡之因,他寫的傳世之作《明夷待訪錄》是同時代對君主政體予以鞭撻批判最有力的大作。他指斥君主“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視為當然,曰‘此我產業之花息也’。然則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17。他認為,講君臣之義的都是“小儒”,因為像夏桀、商紂王那樣的君主,民眾早應該起而推翻之,那些腐儒所奉行的君臣之義,是拿億萬百姓的血肉以供一家一姓之私。后世之君若沒有做到如父如天,人民就有理由取而代之。他在《明夷待訪錄》的《原臣》篇中提出,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桀、紂之亡,是天下大治的開始。18諸多論斷,都是從總結明亡教訓而發出的,振聾發聵,引人深思。他提出的種種拯救社會的方案代表了當時最先進的社會力量的聲音,同時具有較強的可操作性和前瞻性。在以后的相關部分,我們會聽到這位思想家的時代強音。

清朝入關后,歷時近百年,經由亡國之痛的前明遺臣的廣泛參與,并由康、雍、乾三代帝王發縱指示的官修《明史》,于乾隆初年問世。該書明確得出“明之亡,實亡于神宗”19的結論,這一結論集中了晚明以來時人的思考,也最具代表性,影響所及,乃至今天的相關著作仍頻繁出現上述字句。然而,明之亡何以亡于神宗?思想家們的論斷見仁見智。

龔自珍無愧于最先開眼看世界的思想家,他透過封建政治衰世的表象,捕捉到了與以往朝代迥異的新氣息,看到了新時代的朦朧發軔。他說:“俗士耳食,徒見明中葉氣運不振,以為衰世無足留意,其實爾時優伶之見聞、商賈之氣習,有后世士大夫所必不能攀躋者。不賢識其小者,明史氏之旁支也夫?”20明朝中葉是中國傳統社會醞釀重大變革的時期21,商品貨幣經濟發展,商人資本異常活躍,舍“本”逐“末”的人口比例急劇增加,士商合流所帶來的“四民”新排序,22以及政治生活中的黨派政治分野,社會輿論對政治權力、政策決策的鉗制和干涉,等等,都使我們有理由相信當時的中國逐漸遠離傳統社會,正在走向新的時代。

萬歷帝及他所執掌的明朝政府,不能超然于時代而獨存、遠離社會而安居。時代的悄然變化及涌動的新世潛流與傳統權力所承擔的社會職能正在交匯、碰撞,表面看去乖張而怪異的現象正是二者間矛盾的結果。

神宗是中國古代龐大的帝王家族中創造“之最”最多的一位皇帝。他二十余年不上朝、不接見大臣、不御經筵、不閱奏章、不親享太廟,他對“酒色財氣”的全身心投入使萬歷后期的政府處于半癱瘓狀態。南炳文、湯綱二先生在其所著《明史》中詳列萬歷二十四年至四十八年間(1596—1620年)各衙門缺官狀況,并認為“從中央政府到地方,從高級大僚到中下級官吏,概莫能外,而且幾十年一直存在,政府機構幾同癱瘓”23。因缺官而誤事的記載在史籍中隨處可見。萬歷二十四年因吏部尚書缺員,竟廢大選。24萬歷三十七年(1609年)六月,因吏科都給事中久缺,無人經手發放官員赴任的憑證,致使等待簽發的多達七八百人,其中無財無勢的“教官候憑日久,多有窮死者”25。次年五月,由于刑部久缺掌印官,“獄卒積至千人,莫為間斷”26。史書中往往將萬歷帝的怠政與政府癱瘓聯系在一起,認為神宗“怠于政事,曹署多空”27。實際上,這種狀況是神宗有意為之,尤其是他厭煩官吏議論國政。明中葉以來,朝野官吏及士大夫議論國政已成風氣,神宗對此頗感厭煩,不但限定議事人員,且對所議之事形成逆反行為,“論救忠良,則愈甚其罪;諫止貢獻,則愈增其額”28。大學士趙志皋曾在催促補官時說:“皇上所以不即允部院考選之請者,豈因近日諸臣好發議論,欲于稽遲之中默寓裁抑之意?”29禮部的奏章說:“道路之口,妄相猜忖,以為皇上非忌其拜官也,忌其拜官之后言或激切逆耳,遂排抑至此。”30一個擁有億萬臣民的皇帝以怠政的方式來對待祖先創下的基業,他“每晚必飲,每飲必醉,每醉必怒”31,在用酒精麻醉自己的同時,也在為大明王朝注射一種慢性死亡的麻醉劑。

諸多事實表明,萬歷時期統治者已很難照舊統治下去,它的滅亡只是時間問題。

萬歷二十五年(1597年)四月,刑部左侍郎呂坤上《憂危疏》,開篇提出“今天下之勢,亂象已形,而亂勢未動;天下之人,亂心已萌,而亂人未倡”。他說的四種亂民包括無聊之民、無行之民、邪說之民、不軌之民,都已如箭在弦。并且:

萬歷十年之后,無歲不告災傷,一災動連數省。近日撫按以賑濟不可屢求,存留不可終免,起運不可缺乏,軍國不可匱詘,故災傷之報遂稀,催科之嚴如故。豈不哀民?勢不可已也。臣久為外吏,熟知民艱。自饑饉以來,官倉空而庫竭,民十室而九空。陛下赤子,凍骨皴肌,冬無破絮者居其半;饑腸餓腹,日不再食者居其半。流民未復鄉井,棄地尚多荒蕪。存者代去者賠糧,生者為死者頂役。破屋頹墻,風雨不蔽;單衣濕地,苫藁不完。兒女啼饑號寒,父母吞聲飲泣。君門萬里,誰復垂憐!32

僅僅過了四年,吏部尚書李戴的上疏已表明全國處于極度的饑荒狀態:“數年以來,災儆薦至,秦晉先被之,民食土矣;河洛繼之,民食雁糞矣,齊魯繼之,吳越荊楚又繼之,三輔又繼之,老弱填委溝壑,壯者展轉就食,東西顧而不知所往。”33普遍的貧困和饑餓,把全國同時推到了無法忍受的極限。這就不難理解明末農民戰爭何以在較短的時間里以摧枯拉朽之勢埋葬了明王朝。

“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歷史有因果,也有大勢。李自成于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初七日攻陷大同,次日下宣府。明朝大勢已去。崇禎帝先后三次頒罪己詔于天下,把所有罪責都攬于自己一身:所以使民罹鋒鏑,蹈水火,血流成河,骸積成山者,皆朕之過也;使民室如懸磬,田盡污萊,望煙火而無門,號冷風而絕命者,又朕之過也。他希望借重祖宗之厚德,與民更始,以挽回天心、民心。34但豈不是太晚了嗎?!與僅有太監王承恩一人從殉崇禎帝于煤山形成對比的是,李自成進京后,投順新主的明臣擠破了皇宮的大門,因為人眾擁擠,被守門長班用棍打逐。即便如此,穿著囚服立于午門外的百官,仍有四千多人。

官員再一次用行動做出了選擇。

尾注

1 《明會典》卷43《禮部》一,中華書局1988年,第307—308頁;計六奇《明季北略》卷19《元旦失朝》,中華書局1984年,第339頁。

2 計六奇《明季北略》卷20《元旦文武亂朝班》條,中華書局1984年,第414頁。

3 計六奇《明季北略》卷20《風變地震》條,中華書局1984年,第415頁。

4 計六奇《明季北略》卷20《降乩》條,中華書局1984年,第415頁。

5 朱載堉《藝文編》,載李天綱主編《朱載堉集》第6冊,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4958—4959頁。

6 周順昌《燼余集》卷2《與朱德升孝廉書》,載陳斌編校《周順昌研究資料匯編》,蘇州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23頁。

7 吳良俊《四友齋叢說》卷34,中華書局1959年,第312—313頁。

8 《四友齋叢說》卷34,中華書局1959年,第312頁;萬歷《上元縣志》卷10,金陵全書本,南京出版社2010年。

9 《萬歷起居注》,萬歷十年九月初二日;南炳文、吳彥玲《輯校萬歷起居注》第1冊,第381頁,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年。

10 《明神宗實錄》卷158,萬歷十三年十二月辛亥。

11 南炳文、湯綱著《明史》下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64頁。

12 參見《明史紀事本末》卷65《礦稅之弊》等。

13 《明史》卷237《田大益傳》。

14 《明神宗實錄》卷343。

15 《明史》卷237《田大益傳》。

16 《明史》卷218《沈一貫傳》、卷225《李戴傳》。

17 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原君》,中華書局2011年,第8頁。

18 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原臣》,中華書局2011年,第16頁。

19 《明史》卷71《神宗本紀二》。

20 龔自珍《江左小辨序》,載《龔自珍全集》第3輯,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200頁。

21 李洵《論公元十五、十六世紀明代中國若干歷史問題》,載《下學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年,第18頁。

22 《明文海》卷100,徐芳《三民論》。

23 南炳文、湯綱著《明史》下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72頁。

24 《明史》卷224《蔡國珍傳》。

25 《明神宗實錄》卷459。

26 《明通鑒》卷74。

27 《明史》卷225《趙煥傳》。

28 《明神宗實錄》卷276。

29 《明神宗實錄》卷278。

30 《明神宗實錄》卷563。

31 《明經世文編》卷494。

32 《呂坤全集》上冊,中華書局2008年,第7—9頁。

33 《明神宗實錄》卷359。

34 《明季北略》,中華書局1984年,第4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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