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冷意，下班的人潮剛過。

身著深灰色西裝的男人，就走在這樣的街道上。西裝面料看著挺括，卻掩不住他渾身的疲態領帶被扯得松了半截，左手拎著的公文包帶子磨得發亮，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包角，指節泛白；路過便利店亮著的暖光時，他甚至下意識地頓了頓，又像是想起什么，繼續拖著步子往前走。

走到街道中段，一條窄巷突然從兩棟老樓之間切出來。巷口堆著幾個廢棄的紙箱，帶著股潮濕的霉味。

男人本想徑直走過，可一陣斷斷續續的哭聲，卻突然鉆進了他的耳朵，不是小孩的吵鬧，是嬰兒的啼哭，又輕又弱，像小貓的爪子似的，一下下撓著空氣，還裹著點委屈的顫音。

他的腳步頓住了。先是側過身，眉頭擰了擰，似乎在確認聲音的來源；接著又往前挪了半步，目光往巷子里探了探，巷內黑漆漆的，只能看見深處堆著的雜物輪廓。

他猶豫了，右手抬了抬，又攥緊了拳頭，包里還裝著沒改完的方案，此刻鉆進這種偏僻的小巷，像是在給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可那哭聲沒停，反而因為風的間歇，變得更清晰了些，細聽還能辨出嬰兒的氣息不穩，像是哭累了，卻又停不下來。

最終，他嘆了口氣，把公文包往肩上提了提，邁開步子走進了小巷。腳下的石板路坑坑洼洼，越往里走，霉味越重，墻壁上甚至能看見滲出來的水漬，在昏暗中泛著淡淡的灰光。

走了大概十來步，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墻角，那里放著一個半舊的紙箱，紙箱的邊角被水浸得發軟，印著的快遞單早已模糊不清，而剛才那陣哭聲，正從紙箱里斷斷續續地傳出來。

男人剛在紙箱前站定，還沒來得及彎腰，原本斷斷續續的哭聲就像被按下了暫停鍵，驟然消失在空氣里。

他愣了愣，指尖懸在半空，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緊接著，紙箱里傳來一陣細碎的響動，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還有嬰兒含著手指的輕哼。

他緩緩蹲下身，借著巷口透進來的最后一點霞光，終于看清了紙箱里的模樣：鋪著一層洗得發白的碎花小毯子，一個裹在淺黃襁褓里的嬰兒，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望他。那眼睛亮得像浸了露水的黑葡萄，眼尾還沾著沒干的淚珠，卻半點不見方才的委屈，反而咧開沒牙的小嘴，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男人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原本緊繃的肩膀不自覺地放松下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嬰兒就晃了晃胖乎乎的胳膊，小拳頭攥著襁褓的邊角，一點一點朝著他的方向伸過來。

那小手軟乎乎的，指尖泛著淡淡的粉，像是在好奇地觸碰眼前這個陌生又溫和的大人，又像是在無聲地表達親近。嬰兒發出“咿呀”的軟聲，小手伸得更往前了些，幾乎要碰到男人垂在身側的手。

男人看著那只朝自己伸來的小手，又看了看嬰兒臉上毫無防備的笑容，原本猶豫的念頭瞬間煙消云散。他慢慢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嬰兒的掌心，軟得像棉花，帶著溫熱的體溫，那小小的手掌立刻攥住了他的指尖，力道不大，卻攥得很緊，仿佛抓住了這冷巷里唯一的暖意。

男人的動作輕得像怕碰碎易碎的瓷，他先將公文包放在腳邊，再小心翼翼地伸出雙臂，掌心托住嬰兒的腰背與臀部，緩緩將小家伙從紙箱里抱了起來。

嬰兒似乎很喜歡他掌心的溫度，被抱起的瞬間便往他懷里蹭了蹭，小腦袋靠在他還帶著西裝布料涼意的胸口，發出滿足的“唔唔”聲，圓眼睛也瞇成了兩道彎彎的月牙。

懷里的重量很輕，卻讓男人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莫名松緩下來，他低頭看著懷中小小的一團，連呼吸都放得更柔，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裹著嬰兒的淺黃襁褓，觸到背后那層洗得發軟的碎花小毯子時，卻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不是布料的柔軟，倒像是毯子下裹著什么平整卻帶著紋路的東西，順著嬰兒的脊背輕輕凸起。

他心里微微一怔，動作頓了頓。懷里的嬰兒似乎察覺到他的停頓，小腦袋又蹭了蹭他的胸口，發出疑惑的“咿呀”聲。

男人深吸一口氣，用指尖輕輕勾起小毯子的一角，動作慢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生怕驚擾了懷里的小家伙。隨著毯子一點點掀開，嬰兒光裸的后背漸漸露出來，膚色是帶著粉調的奶白，卻在霞光的映照下，赫然顯露出一片深色的印記。

那不是胎記的淡粉或淺褐，而是紫，順著脊椎的弧度蔓延開來，邊緣線條流暢卻帶著某種奇異的規律，不是雜亂的色塊，分明是一幅完整的紋身。

男人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也漏了半拍。他下意識地湊近了些，借著巷口最后一點光亮仔細看，紋身的圖案很復雜，像是纏繞的藤蔓，又像是某種古老的符號，每一筆都刻得極細，卻精準地布滿了嬰兒小小的脊背，從脖頸下方一直延伸到腰際，紫色的紋路在奶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醒目，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精致。

懷里的嬰兒似乎對背后的異樣毫無察覺，只是因為男人的靠近，又咧開嘴笑起來，小手再次朝著他的臉頰伸去，軟乎乎的指尖蹭過他的下頜，帶著溫熱的觸感。

男人僵在原地，懷里的溫度依舊溫暖，可那片紫色紋身卻像一塊冰，瞬間攥緊了他的心臟。

他低頭看著嬰兒毫無防備的笑臉，又看了看那片與稚嫩身軀格格不入的紋身，腦子里亂糟糟的，這紋身是誰弄的？這么小的孩子，怎么會有這樣完整的紋身？紙箱里除了毯子和嬰兒，再沒有其他東西，沒有字條，沒有任何能說明身份的線索。

男人下意識地將嬰兒抱得更緊了些，指尖觸到那片冰涼的布料，只覺得心里沉甸甸的，原本的疲憊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取代，有疑惑，有心疼，還有一絲莫名的不安。

男人抱著嬰兒站在公寓門外，指尖還殘留著巷子里的潮氣，他深吸了口氣才掏出鑰匙。鎖芯“咔嗒”一聲轉動，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溫熱的飯香便裹著暖空氣涌了出來，是味噌湯的咸鮮混著煎魚的焦香，把初冬的冷意徹底擋在了門外。

玄關的暖光燈下，一雙女士棉拖早已擺好。他剛彎腰想換鞋，廚房方向就傳來了輕快的腳步聲，接著一個圍著綠色圍裙的身影走了出來。

女人的長發用發繩松松挽在腦后，幾縷碎發垂在臉頰旁，襯得她眉眼格外柔和；淺綠色的圍裙裹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手里還握著一把沾了醬汁的鍋鏟，看見門口的男人時，眼底立刻漾開笑意：“神谷君，歡迎回來。”

她的聲音軟乎乎的，可話說到一半，目光落在男人懷里時，笑容忽然頓住了。鍋鏟下意識地往身側挪了挪，她往前走了兩步，眼神里帶著驚訝，卻沒立刻追問，只是輕輕碰了碰男人的胳膊：“這……這是？”

神谷武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嬰兒，小家伙大概是被暖光和飯香安撫了，此刻正閉著眼睛，小腦袋靠在他的頸窩，呼吸均勻，連之前攥著他指尖的小手都松開了，軟乎乎地搭在襁褓外。他喉結動了動，才輕聲開口：“回來路上，在巷子里發現的，就……先抱回來了。”

女人沒說話，只是慢慢蹲下身，目光落在嬰兒露在外面的小臉上。她的動作很輕，指尖幾乎要碰到嬰兒的臉頰，又悄悄收了回來，轉而看向神谷武，眼底的驚訝漸漸變成了溫柔。

“外面那么冷，幸好你發現了。”說著，她直起身，拉了拉神谷的袖口，“快進來吧，湯還在火上溫著，我先找塊干凈的毯子，給小家伙裹得暖和點。”

神谷武點點頭，跟著她走進客廳。他換鞋時，懷里的嬰兒似乎被動靜驚擾，輕輕哼了一聲，女人立刻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見小家伙只是皺了皺眉頭又睡過去，才松了口氣，轉身往臥室走去，臨走前還不忘叮囑：“你先把他放在沙發上吧，墊個靠枕，別著涼了。”

神谷武依言走到沙發邊，小心翼翼地把嬰兒放在鋪了柔軟毛毯的沙發一角，又輕輕掖了掖襁褓的邊角。看著眼前小小的一團，再聽著廚房里女人找毯子的細碎聲響，還有鍋里偶爾傳來的“咕嘟”聲，他忽然覺得，原本滿是疲憊和疑惑的夜晚，好像被這突如其來的暖意，悄悄揉成了另一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