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班會課,班主任拿著座位表走進教室時,王默正給她的“小胖”布偶換運動服。
布偶的鈴鐺在桌洞里輕輕響,被班主任的聲音蓋了過去:“這周調整座位,念到名字的同學搬桌子。”
“陳思思,第三大組第三排。”
“王默,第三大組第三排。”
王默手一頓,布偶的鈴鐺“叮”地撞在筆盒上。
她抬頭時,陳思思已經抱著書包站起來,藍紗裙的孔雀被她小心地放進筆袋,發梢的羽毛隨著動作輕輕晃。
孔雀被她用手帕包著,小心地放在桌角,藍紗裙的邊角從帕子里露出來,像片沒展開的翅膀。
兩人的桌子拼在一起時,空氣里有種微妙的安靜。
王默從書包里摸出顆橘子糖,放在兩人中間的桌縫上:“吃嗎?橘子味的。”
陳思思搖搖頭,翻開課本的動作很輕,手帕里的孔雀被她往自己這邊挪了挪,像是怕被碰到。
王默把糖收回來,剝開糖紙塞進嘴里,甜味在舌尖漫開時,聽見后排傳來建鵬的咋呼聲——他和舒言被分到了最后一排,正忙著把桌子并在一起。
“最后一排絕了!”建鵬的聲音隔著幾排傳過來,“亮彩說從這兒看操場,投籃弧度看得最清楚!”
舒言沒接話。
小胖的座位被安排在王默正后方,第四組第三排,和一個扎高馬尾的女生同桌。
他搬桌子時動靜挺大,書包里的薯片袋沙沙響,路過王默身邊時,他把一袋海苔塞過來:“默姐,新同桌給的,分你。”
“謝啦。”王默接過海苔,看見他的新同桌正對著課本上的貼紙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上課鈴響后,王默偷偷往后瞥了眼,小胖正和新同桌湊在一起研究貼紙,側臉的酒窩陷進去,和以前跟她分零食時一模一樣。
她轉回來,發現陳思思的手帕動了動,孔雀的眼睛從帕子里露出來,正對著她桌角的布偶——“小默”布偶穿著碎花裙,紐扣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打招呼。
陳思思察覺到她的目光,飛快地用課本蓋住手帕,指尖有點紅。
王默沒再看,低頭在草稿紙上畫起布偶的新衣服,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里,隱約聽見后排建鵬和舒言的低語,大概又在說那些關于仙境的事。
午休時,陳思思從書包里拿出便當盒,銀質的盒子上刻著小小的孔雀圖案。
她打開盒子時,王默聞到股黃油香,是烤得金黃的三明治,邊緣整整齊齊,像用尺子量過。
“你媽媽做的?”王默隨口問了句,手里正給“小胖”布偶縫新披風。
“嗯。”陳思思點頭,拿起三明治小口吃著,沒像往常那樣分給別人。
王默的布偶在手里轉了個圈,鈴鐺輕輕響。
她忽然想起以前和小胖分面包的樣子,面包邊掉在桌上,兩人搶著撿起來塞進嘴里,笑得直打嗝。
現在陳思思的三明治連面包邊都切得平整,卻好像少了點熱烘烘的氣兒。
后排傳來塑料袋的響聲,建鵬正把半塊餅干遞給舒言:“茉莉烤的?比我媽做的酥!”
舒言笑著接過來,指尖碰到建鵬的手,兩人都沒說話,卻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
小胖從前排探過頭,手里舉著半塊巧克力:“默姐,新同桌給的,超甜!”
他把巧克力放在王默桌上,又沖陳思思晃了晃,“陳思思,要嗎?”
陳思思搖搖頭,把便當盒蓋好,孔雀依舊安靜地躺在手帕里。
王默把巧克力掰了一半塞進嘴里,甜味漫上來時,看見陳思思正用指尖輕輕摩挲著便當盒上的孔雀,像在跟它說什么悄悄話。
陽光從窗戶斜照進來,在兩人的桌子中間投下道淺痕,一邊擺著會響的布偶,一邊藏著沉默的孔雀,像兩個各自發光的小世界,離得很近,卻又隔著點什么,安安靜靜地并排坐著。
——
數學課講到函數圖像時,王默正低頭給“小胖”布偶縫新的披風。
粉色的線在指尖繞了個圈,忽然聽見旁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陳思思的頭正往書包里埋,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藏什么東西。
王默的視線剛掃過去,講臺上傳來數學老師的聲音:“陳思思!上課往書包里鉆什么?”
全班的目光“唰”地聚過來。陳思思猛地抬頭,手里還攥著半露在書包外的孔雀,藍紗裙的一角垂在桌沿,像被抓住的蝴蝶。
老師走下講臺,高跟鞋敲在地板上,聲音越來越近。“拿出來。”
她站在陳思思桌前,目光落在那只藍孔雀上,眉頭皺了起來,“上課玩這個?”
陳思思的臉瞬間漲紅,手捏著孔雀的翅膀,指尖發白。
王默下意識地往自己的書包看了一眼——她的書包沒拉嚴,“小默”布偶的碎花裙露在外面,紐扣眼睛正對著講臺。
“還有你!”老師的目光突然轉向王默,“書包里藏了什么?”
王默的心跳漏了一拍,慢吞吞地拉開書包拉鏈。
布偶的鈴鐺“叮”地響了一聲,穿著碎花裙的“自己”正歪在里面,臉上的笑容被陽光照得明明晃晃。
“上課帶這些東西,像什么樣子!”老師的聲音拔高了些,“陳思思,王默,你們兩個,明天叫家長來學校。”
后排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王默回頭時,看見建鵬正把亮彩往抽屜里塞,舒言的茉莉被他用課本蓋住,兩人的表情都有些緊張。
小胖從后面探過頭,眼里滿是擔憂,卻被他的新同桌輕輕拽了拽袖子,又縮了回去。
陳思思低著頭,把孔雀緊緊抱在懷里,藍紗裙被捏出了褶皺。
王默把布偶塞回書包,拉上拉鏈時,聽見鈴鐺在里面悶悶地響,像在替她委屈。
那一節課剩下的時間,兩人都沒說話。陽光從桌子中間移開,陳思思的課本攤在函數圖像那頁,卻一個字也沒動。
王默的布偶在書包里安靜躺著,她的指尖反復摩挲著桌角的橘子糖,糖紙都被捏皺了。
放學時,建鵬和舒言從后排追上來。“沒事吧?”建鵬撓著頭,亮彩被他藏在背后,“老師就是嚇嚇你們。”
舒言點點頭,遞過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別擔心,我們以前也差點被發現過”。
王默接過紙條,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陳思思的聲音:“我先走了。”
她抱著書包快步往前走,孔雀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長,孤單得像根線。
小胖跑過來,塞給王默一顆牛奶糖:“我媽說,叫家長也沒啥大不了的,認錯態度好點就行。”
他的新同桌跟在后面,手里拿著本漫畫,看見王默時,沖她露出個鼓勵的笑。
王默捏著那顆糖,糖紙在手里團成小團。
她看著陳思思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書包——里面的布偶還在,鈴鐺偶爾輕輕響一聲,像在說“沒關系”。
第二天早上的辦公室格外安靜,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細長的影子。
王默的媽媽牽著她走進來時,手里正捏著那個“小默”布偶,圓滾滾的肚子被捏得變了形。“張老師,實在抱歉。”
她把布偶輕輕放在桌上,布偶的鈴鐺“叮”地響了一聲,“這孩子最近迷上了做手工,給自己和她最好的朋友小胖各縫了一個,說是做個紀念。”
她轉頭看了眼王默,眼神里帶著點無奈,卻沒什么責備。
“在家做就算了,還帶到學校來影響上課,是她的不對。我已經跟她講過了,以后絕對不會再帶這些東西來,上課一定專心聽講。”
王默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聽見媽媽又補充道。“這孩子心思純,就是喜歡琢磨這些小玩意兒,回頭我讓她把心思多放在課本上,麻煩老師多費心了。”
老師點點頭,剛要說話,辦公室的門又開了。
陳思思的媽媽走了進來,一身剪裁合體的套裝,臉上沒什么表情,目光掃過陳思思手里的孔雀時,眉頭瞬間擰了起來。
“張老師,我就說這孩子最近不對勁!”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火氣,完全沒看陳思思。
“天天不好好練琴,放學回來就躲在房間里擺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跟她講過多少次,鋼琴考級在即,下個月還要去參加比賽,她倒好,心思全在這些沒用的玩意兒上!”
陳思思的臉白得像紙,懷里的孔雀被她抱得更緊了,藍紗裙的邊角都被捏皺了。
“我們辛辛苦苦培養她,不是讓她上課玩這些的!”
陳媽媽的聲音越來越高,“以后怎么成為鋼琴家?怎么出人頭地?現在就這么散漫,將來能有什么出息?”
她轉頭瞪著陳思思,語氣里滿是失望:“回去之后,琴加倍練,鋼琴彈不好,這些東西全部沒收!我倒要看看,沒有這些分心的玩意兒,你能不能把心思收回來!”
王默站在旁邊,偷偷看了眼陳思思。她的肩膀微微發抖,眼圈紅了,卻死死咬著嘴唇,一聲也沒吭,只是把孔雀往懷里又按了按,像在護著什么寶貝。
王默的媽媽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別說話。
辦公室里,陳媽媽還在跟老師說著練琴的重要性,說著陳思思的“不務正業”,每一個字都像小石子,落在安靜的空氣里,也落在陳思思低垂的頭頂。
老師終于開口打圓場:“兩位家長也別太生氣,孩子知錯能改就好。陳思思媽媽,孩子有自己的小愛好也正常,引導好了就行;王默媽媽,回頭也多提醒孩子,上課專心最重要。”
走出辦公室時,王默看見陳思思的媽媽拽著她往前走,步子又快又急,陳思思懷里的孔雀被擠得變了形,藍紗裙的一角從胳膊底下露出來,像只受傷的鳥。
王默的媽媽摸了摸她的頭:“以后別帶布偶去學校了,啊?真想玩,回家媽媽陪你一起做。”
王默點點頭,回頭望了一眼。陳思思的背影已經快走到樓梯口,陽光落在她身上,卻沒什么暖意。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布偶在書包里輕輕晃了晃,鈴鐺“叮”地響了一聲,像在嘆氣。
從辦公室出來,走廊里的風帶著點涼意。陳思思被媽媽拽著往前走,孔雀的藍紗裙在胳膊底下硌得慌,像有根細針輕輕扎著她的后背。
走到樓梯口時,她忽然停下腳步,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媽媽,孔雀……”
“別跟我提這玩意兒!”陳媽媽的語氣沒松,卻還是放慢了腳步,“這周鋼琴練習沒達標,我非把它摔的4分五裂。”
陳思思抿著唇,沒再說話。
王默看著她們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手里被媽媽塞回了那個“小默”布偶,鈴鐺在掌心輕輕響,像在替誰委屈。
“走吧,媽送你回教室。”王默媽媽把布偶往她書包里塞。
“上課好好聽,放學我來接你,帶你去買新的花布。”
王默點點頭,走進教室時,早讀課的鈴聲剛響。
陳思思的座位還空著,桌角的陽光空落落的。
她把書包塞進桌洞,布偶的鈴鐺撞在筆盒上,驚得后排的小胖探過頭:“默姐,沒事吧?”
“沒事。”王默沖他笑了笑,看見小胖的新同桌正給他遞紙條,上面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上課鈴第二遍的余音剛落,數學老師已經站在講臺上翻教案了,陳思思才抱著書包匆匆走進教室。
她的頭發有點亂,校服領口的扣子扣錯了一顆,經過講臺時,老師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是把教案往桌上頓了頓。
陳思思快步走到座位,拉開椅子時帶倒了桌下的水杯,“哐當”一聲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響。
她慌忙彎腰去撿,手指碰到了王默的橡皮,滾到了過道里。
王默正低著頭,筆尖在畫本上飛快地動著。
畫紙上是辦公室的一角:媽媽坐在椅子上,手里舉著“小默”布偶,布偶的鈴鐺用虛線畫了個小圈,旁邊寫著“叮——”
老師的側臉對著她們,嘴角抿成一條直線;自己站在媽媽身后,腦袋快低到胸口,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小默”布偶的裙角。
畫本上沒出現陳思思和她的家長,連辦公室的另一把椅子都空著,只有窗外的樹影斜斜畫了兩道,像在替誰藏著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