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后，他們并未走向林昭來時那條繁花的商業街，而是拐入了一條陰氣森森的小徑。

小徑幽暗，越往前走光線愈發黯淡，周遭還時不時傳來各種模糊不清的低語哭泣和怪笑，聽得人頭皮發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了一塊焦黑的木牌，上面用猩紅的仿佛未干的血寫著兩個大字“鬼市”。

林昭好奇地打量著，忽的，一個身形佝僂罩著黑袍的兩道高大身影攔住了去路。

“止步，鬼市規矩，匿形匿聲，萬般因果，自行承擔。”

說著，另一個黑袍守衛遞過來三件寬大的黑色長袍，以及三頂垂下黑紗的圍帽。

“入市者，皆需穿戴，離市即還。”

旁邊牛頭馬面似乎習以為常，二話不說，各自拿起一件黑袍就套在了身上寬大的官服外面，連頭臉都罩住，只留下眼睛部位兩個空洞。

見狀林昭有樣學樣，一邊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一邊壓低聲音好奇地問旁邊的牛頭：“牛頭大哥，這……進個市場還要統一著裝？怕走丟了？”

牛頭那巨大的頭顱在黑袍下晃了晃，悶聲悶氣地解釋道：“你剛來不懂，這鬼市，跟咱地府官辦的那條小吃街可不是一回事。”

“這地方，最早是一群心存執念，怨氣沖天又死活不肯去投胎的厲鬼搞出來的。他們聚在這里，交換東西，了卻心愿，或者單純就是不想消散。”

馬面系好袍子帶子，接口道：“說白了就是一群老鬼厲鬼抱團取暖的地方。”

“他們在這兒交易的東西，很多都見不得光，或者涉及生前身后事的執念。穿上這黑袍，能隱藏身份，方便他們交易，也省得交易不成回頭找麻煩。”

“地府嘛，看他們雖然怨氣重，但從不主動傷人，偶爾還能給咱們提供點線索賺點功德，也就睜只眼閉只眼，默認他們存在了。”

林昭恍然，合著就是地府版的灰色交易市場唄。

套好黑袍，三人這才被放行。

一踏入鬼市的范圍，林昭立刻感到一股強烈無比的怨念和執拗氣息撲面而來。

那怨氣比陽間寫字樓里，加班到凌晨的程序猿的怨氣還要強烈。

街道兩旁是各種奇形怪狀的攤位，有的漂浮在空中，有的直接從地里冒出來。

交易方式也千奇百怪，有時是以物易物，有時似乎付出了某種無形的東西，比如一段情感或是一部分魂體。

整個市場都彌漫著一股絕望，貪婪和不甘的濃烈情緒。

林昭看得頭皮發麻，下意識拽了拽旁邊牛頭的黑袍袖子，聲音發顫：“牛……牛大哥，馬大哥，咱不是來調研租房市場的嗎？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有正常租房需求的鬼啊。”

“這里的鬼看著怨氣比陽間的牛馬……呃，比我當人的時候見過的所有打工仔加起來還重！這怎么調查？”

林昭差點說漏嘴，把牛馬這個詞用在兩位鬼差大哥面前。

馬面長長的嘴巴在黑袍下動了動，低聲道：“尋常鬼魂的抱怨，忘川河邊聽聽就差不多了。”

“但真要摸清最深切、最普遍的需求，甚至找到潛在的大客戶，就得來這兒。執念深的鬼，往往滯留得最久，也最需要穩定的居所。”

牛頭點頭，補充道：“而且，判官大人讓我們協助你，肯定不是讓我們帶你去找那些散兵游勇，耳飾鬼市里一家名叫百念閣的店鋪。”

“畢竟百念閣號稱無事不能無事不曉，凡是出的起價碼的，就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

“關于鬼魂們真正想要什么樣的房子，愿意付出什么代價，問他們最清楚。”

“百念閣？問事？還要價碼？”林昭心里咯噔一下，瞬間想起電視劇里和魔鬼做交易的情節。

她打了個冷顫，試探問道：“那…那要是他們要我身上的零件兒，或者要我的命啊魂啊什么的怎么辦？我也得給？”

“噗——”牛頭在黑袍下似乎噴了個響鼻，也似乎在笑話林昭的無知。

“你想啥呢，你是地府正編鬼差，持著判官令，代表的是地府的顏面。百念閣再厲害，也不敢輕易索要鬼差的魂魄性命。”

“他們想要的是錢，或者帶有功德的物件，而且咱們是來公干消費的，不是來典當自己的。”

聽到這話，林昭大大松了口氣，拍了拍胸口：“哦哦，公費報銷…啊不是，是正常交易就好，正常交易就好。”

在牛頭馬面的帶領下，林昭穿梭在怨氣彌漫的鬼市之中，最終停在了一家店鋪前。

這家店看起來比周圍的攤位要規整許多，但依舊透著一股陰森。

招牌是半塊古舊的木匾，上面刻著百念閣三個字，門口掛著一串慘白的骨鈴，無風自動，發出空靈又瘆人的聲響。

牛頭上前，按照某種規律，輕輕搖了搖那串骨鈴。

叮鈴鈴——

聲音未落，那扇仿佛由黑檀木制成的店門無聲無息地滑開了一條縫，里面漆黑一片，只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視線從中透出。

見牛頭馬面率先側身擠了進去，林昭深吸一口氣，握緊手中的令牌，也跟著踏入黑暗。

門在身后悄然合上。

眼睛稍微適應了黑暗后，林昭發現店內比外面看起來要深邃得多，仿佛沒有盡頭。

四周墻壁上滿是格柵，里面擺放著各種奇異的物品，有的發光，有的喑啞，都散發著不同的氣息。

一個同樣穿著黑袍，但身形干瘦、仿佛只有骨架的身影站在柜臺后：“欲問何事？代價幾何？”

林昭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按照想好的說辭開口：“我想知道，滯留地府的鬼魂，對于棲身之所，最迫切的需求是什么？”

“他們愿意為什么樣的官宅付出租金，又以何種形式支付最為便利？”

聽到這話，那干瘦的身影聞言，頭部的位置似乎轉動了一下，像是在仔細打量林昭，以及她身后高大的牛頭馬面。

店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某種冰冷的類似算計的氣息在流淌。

過了一會兒，那干瘦的身影居然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一個與之前截然不同，帶著一絲慵懶卻又異常清澈悅耳的聲音，從柜臺后傳出：

“哦？地府官差，竟來詢問這個？倒是新鮮。”

隨著話音，一個身影緩緩步出黑暗。

他同樣穿著黑袍，但材質似乎更為精致，上面用銀線繡著繁復的類似咒文的圖案。

這人并未遮住臉，露出的下頜線條優美，膚色是近乎透明的白，嘴唇卻嫣紅如血，一雙桃花眼此刻正帶著幾分玩味和探究，直直地看向林昭。

“這個問題，涉及范圍甚廣，代價可不低。不過……”他輕輕笑了一聲，目光落在林昭手中的判官令牌上。

“比起這個，我更好奇，提出這個問題的你，又是何方神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