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著臨安城的青石板路，蟬鳴聲如沸水般翻騰。青蘿茶館的竹簾被風掀起一角，沈青蘿正核對新一批茶貨清單，忽聽得街上傳來一陣喧嘩。阿福匆匆跑進茶館，抹著汗道：“東頭張嬸家鬧翻天了！她兒媳翠兒被人在巷口捉了現行，正吵著要休妻呢！”他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補充：“聽說那書生模樣的男子，還是被張嬸親自捉住的！”

沈青蘿放下筆，眉梢微挑。張嬸是東街豆腐坊的老板娘，為人潑辣爽利，嗓門能震醒半條街，與茶館常有往來。她起身理了理裙擺，對阿福道：“走，去瞧瞧。這市井的戲，可比茶館的說書臺熱鬧多了。”二人剛踏出茶館，便見街坊們如潮水般涌向東頭，議論聲此起彼伏，夾雜著“傷風敗俗”“不要臉”的斥責。

豆腐坊內，張嬸叉腰立在院中，如一座怒目的金剛。她手中舉著根搟面杖，指著縮在墻角的年輕女子怒罵：“你這不要臉的東西！背著我家漢子偷人，我張家容不得你！今日非打斷你的腿不可！”那女子正是張嬸兒媳翠兒，此刻發髻散亂，衣襟微敞，哭得梨花帶雨，鬢邊的銀簪子歪斜著，映著她蒼白的臉。角落站著個書生模樣的男子，身著洗得發白的青衫，面色漲紅，欲言又止，手中還攥著半截未寫完的藥方。

圍觀眾人擠在院外，交頭接耳：“張嬸這脾氣，怕是要鬧出人命！”“那書生看著文弱，怎敢勾引人家媳婦？”沈青蘿目光掃過眾人，忽見墻角放著個藥箱，那書生袖口露出半截藥方，墨跡未干。她心思一動，上前輕聲勸道：“張嬸，消消氣。這偷情之事總得問個清楚，莫讓旁人看了笑話，倒污了您豆腐坊的名聲。”張嬸瞥見她，氣稍緩，搟面杖卻仍指著翠兒：“青蘿娘子，你評評理！這賤蹄子當著我面與這窮書生私會，我張家臉面往哪兒擱？”

翠兒抽泣著辯解：“婆婆，我……我身子不適，請陳郎君來診脈，卻被誤會了！”書生陳淮也慌忙拱手，額角沁著汗：“沈姑娘，在下是城南醫館學徒陳淮，確是為翠兒姑娘診病。方才路過巷口，恰逢她腹痛難忍，暈倒在地。我……我情急之下扶她起身，卻被張嬸撞見……”他聲音顫抖，袖中的手指絞著衣角，顯是慌亂至極。

張嬸冷笑：“診脈診到巷口？青天白日拉拉扯扯，當我老眼昏花？這藥方寫得潦草，誰知道是不是借口！”圍觀人群中，有好事者起哄：“張嬸，不如搜搜他身上有無私相授受的信物！”眾人哄笑，陳淮面色煞白。

沈青蘿俯身拾起藥箱，翻開藥方，忽笑道：“張嬸，這藥方上寫著‘當歸、白芍、熟地、川芎’，分明是調理女子血氣的方子。若我沒記錯，上月翠兒妹妹來茶館買紅糖時，曾說月事不調，腹痛難忍，求我薦個大夫？”她轉向陳淮，目光如炬，“陳郎君，你既為醫者，診病時該避嫌才是。巷口無人，你扶人起身時，可曾想到瓜田李下之嫌？”

陳淮窘迫點頭，耳尖通紅：“沈姑娘所言極是，是我疏忽了。原想著救人要緊，卻忘了世俗眼光……”翠兒趁機哭道：“婆婆，我確是因舊疾復發，才請陳郎君幫忙。若您不信，可去醫館查證！這藥方上的字跡，與陳郎君平日開的方子一模一樣！”她掙扎著起身，從袖中掏出另一張藥方，正是陳淮前日所開，字跡如出一轍。

張嬸面色稍緩，卻仍硬撐著：“就算如此，巷口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傳出去我張家還怎么做生意？”沈青蘿眼波流轉，忽提高聲音：“張嬸，我倒有個主意。不如請陳郎君當眾為翠兒妹妹再診一次脈，若脈象與藥方相符，便證了清白。街坊們做個見證，也可還翠兒名聲，日后翠兒行事規矩些，旁人自然無話可說。您看如何？”

眾人紛紛附和，陳淮紅著臉應下。他取出一方素帕覆在翠兒腕上，凝神診脈，片刻后拱手道：“脈象虛浮，寸關沉細，確為氣血兩虧之癥，與藥方無誤。近日恐有暑熱郁結，需加一味金銀花清熱。”他邊說邊從藥箱中取出銀針，在翠兒腕間輕刺一處穴位，翠兒頓時痛呼出聲，冷汗涔涔。張嬸見狀，面色終緩和，訕訕道：“罷了，是我誤會了。翠兒，日后行事規矩些，莫再讓人嚼舌根！”翠兒破涕為笑，拉著張嬸衣袖撒嬌：“婆婆，我知錯了，日后定不敢再莽撞。”

圍觀人群散去時，沈青蘿瞥見街角閃過一抹紅影——正是玉香樓的趙玉娥。她倚在門框上，手中把玩著翡翠簪，簪頭雕著一朵欲綻的牡丹，在夕陽下泛著幽光。她嘴角噙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喃喃道：“沈姑娘好手段，倒比我這戲子更會做戲。這出‘假捉奸’的戲碼，連我都差點信了。”沈青蘿耳尖，隱約聽見“戲子”二字，心頭微動。她轉身叮囑張嬸：“嬸子，翠兒妹妹若再犯舊疾，可來茶館找我，我認識個老郎中，專治婦人病癥，藥費我替她墊著。”張嬸感激不已，塞給她一袋新磨的豆腐：“青蘿娘子，多虧你！這豆腐你且收下，權當謝禮。日后若有人敢嚼舌根，我張家第一個不答應！”

暮色漸沉，沈青蘿與阿福返回茶館。阿福撓著頭笑道：“姑娘這招‘假捉奸’妙啊，既解了張嬸的難堪，又讓街坊們信服。張嬸那搟面杖要是真落下來，翠兒姑娘可就慘了！”沈青蘿抿唇不語，袖中攥著那枚翡翠簪的輪廓——趙玉娥今日的異常舉動，是否暗示她與吳有德的勾結另有隱情？簪頭牡丹的雕工，與吳有德書房中那副《牡丹圖》的紋路，竟有幾分相似……

忽聽得窗外傳來一聲輕笑，陸昭躍下墻頭，遞來一張紙條：“吳有德近日頻繁接觸工部糧庫，你的人情債，該還了。城南醫館，有蹊蹺。”沈青蘿展開紙條，只見背面畫著一枚翡翠簪的圖案，牡丹紋路纖毫畢現，與趙玉娥今日把玩的簪子一模一樣。她心頭一震，趙玉娥的戲班出身、翡翠簪、吳有德的陰謀……線索如蛛網般交織，隱隱指向某個深埋的真相。

夜風拂過茶館燈籠，沈青蘿望著對街玉香樓的紅綢燈籠，輕聲自語：“趙玉娥，你究竟在演哪出戲？這簪子，莫非是打開你身份的鑰匙？”她忽想起父親賬冊中那句模糊的批注：“牡丹紋，戲班信物，吳氏……”指尖在賬冊邊緣摩挲，茶漬浸透的紙頁仿佛滲出無聲的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