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港城梅雨月又開啟了。路上的行人匆匆趕著上班，只有令江一人聽著語音導航，篤篤地敲著盲杖，小心地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摸索前行。突然，一輛疾馳而過的汽車碾過路面積水，渾濁的水花猛地潑濺過來！令江卻像是背后長了眼睛，手腕一抖，“唰”地一聲撐開了傘，恰到好處地將泥水擋開。而在不遠處的斑馬線路口，另一位視障女士李萍正無助地站在雨簾中，雨水徹底攪亂了她對聲音和方向感的微弱判斷。她猶豫再三，試探性地邁出了腳步，結果立刻被一名交警督導攔住，語氣嚴厲地指控她闖紅燈違章。李萍手足無措，只能慌亂地解釋：“我...我看不見...”但這顯然無法構成免罰的理由。一旁的令江似乎正專心趕路，腳步卻無聲地慢了下來，甚至悄然將手機伸出口袋一角，冷靜地錄下了這爭執的全過程。令江收起手機，竟也朝著斑馬線徑直走去——目標明確，步伐卻帶著視障者特有的試探，自然也被另一名督導攔下指控。面對指控，令江臉上帶著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笑意，搖頭嘆息：“阿sir，照您這么說，瞎子看不見，加上這鬼天氣鬧得耳朵也嗡嗡響，過個馬路就成罪過了？這算不算一種無形的歧視啊？”兩名警官面面相覷，似乎被說中了什么，但最終也只能板著臉：“規定就是規定。”法庭肅穆。輪到李萍女士被法官質問，她渾身繃緊，聲音發顫：“法官大人...對不起...我真的看不見...求求您...給我一次機會吧？”坐在被告席側后方的令江原本看似疲憊地閉著眼，此時卻猛地坐直身體，瞬間驅散了所有睡意。他舉手朗聲道：“法官大人！我是本案另一被告令江，編號Escc236015。能否請求先審理我的案子？我的指控與他人類似。”法官皺眉，目光銳利地掃過他：“被告令江，在法庭上為何戴墨鏡？即刻取下！除非你意圖藐視法庭！”令江冷靜地抬手，取下墨鏡，露出一雙目光無法聚焦的眼睛：“法官大人，我很抱歉，即使取下它，我也看不見您莊嚴的樣貌。而且，我是法定全盲。”他將殘疾證遞給法警。法官翻看著證件，眼皮抬了抬：“被告令江，關于橫穿馬路的指控，你認不認罪？”“我不認罪。”令江的聲音清晰堅定。“證據呢？難道就憑你這幾句話？”“法官大人，我申請播放一段事發當時的錄音，作為證據。”令江向書記員示意。“錄音？法庭之上，禁止擅自使用通訊設備播放錄音，這是基本規則！”法官語調驟嚴，“你此舉已涉嫌擾亂法庭秩序！”令江深吸一口氣：“法官大人，請息怒。錄音保存在我手機里，是我在現場合法記錄的第一手材料。為避免嫌疑，我請求由法庭書記員協助播放。這至關重要。”見法官默許，他繼續說道：“法官大人，我懇請您和諸位陪審員仔細聆聽這段錄音。”錄音聲在寂靜的法庭擴散開：雜亂的雨聲、汽車引擎轟鳴、模糊不清的人語，以及斷斷續續、根本無法清晰分辨的紅綠燈提示音。錄音結束，令江轉向法官席方向：“法官大人，您聽出來了嗎？請告訴我，剛才錄音里播放的時刻，是綠燈？還是紅燈？”法庭內一片沉默。法官抿緊了嘴唇。“您看您無法從錄音里分辨，”令江的聲音帶著一絲沉重，“因為在那樣糟糕的環境下，連您這樣感官健全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們視障者如何能夠做到？雨天路滑，聽力被干擾，我們站在車流邊緣，每一秒的誤判都可能付出頭破血流的代價！是法律要求我們去分辨那無法被感知的信號嗎？”法官的手指敲著桌面，似乎想到了技術手段：“但交通指示器有震動提示。看不見聽不清，難道觸覺也失靈了？摸總能摸得到吧？”令江立刻反駁，語氣中帶著悲憤：“法官大人，您所說的震動感應器，根本不在盲杖輕易可及的路沿欄桿上！它們被深藏在金屬燈柱的基座里，外面還覆蓋著冰冷的、濕漉漉的防雨格柵。在大雨中，我們需要準確地在濕滑冰冷的金屬上找到它，雨水灌入袖口的感覺令人分心，手指出于本能也會蜷縮避寒甚至凍僵麻木！請問，在雨流如注、手指僵冷、噪音干擾的情況下，我們如何能確認前方是否有交通燈柱？摸到它又需要多久？讓視障者在這種情況下安全過馬路，就像要求士兵赤手空拳穿越雷區！而且，又有幾條馬路安裝了這種設備？”法官似乎有些語塞，轉而從程序上詰問：“即便你有苦衷，當時為何不直接向執法人員解釋清楚？而非要選擇將這所謂的‘權益之爭’搬上法庭？”令江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深深的無奈：“解釋？在那樣的環境、那樣的情境下，解釋往往是蒼白無力的。法官大人，執法人員只是在執行他們收到的條令，您最終判我們有罪也合乎法理。但問題的核心在于——法律本身或許沒有錯，錯在支撐法律運行的城市公共設施設計，對像李萍女士和我這樣的視障者，還缺乏最起碼的便利和應有的尊重！我們的城市，需要更多的觸角去感知我們真正的不便。我自己也許不差那點罰金，但那些生活拮據、剛剛失明、還在絕望深淵里摸索方向的同胞呢？罰他們一筆錢，能否真正改善他們下一次站在雨中過馬路的困境？能否讓他們擺脫如同‘巷戰’般絕望的出行體驗？我站到這里，只希望能借各位傳媒朋友之筆，不僅僅記錄法庭勝負，更能將目光投向路邊那些微小、卻足以決定我們安全和尊嚴的細節！”陪審團成員低聲商議片刻，達成了一致。最終，他們決定判兩名被告無罪。法官看著陪審團的意見書，臉色鐵青，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話來：“令江是吧？...好口才！好膽識！希望你的下一次精彩辯論，不會是以被告的身份站在這個位置！”“謝謝，我也希望”令江扯著嗓門道，李萍女士難以相信這結果，她一把緊緊抓住令江的手，淚水漣漣：“姑娘...謝...謝謝你啊...”“沒事的，”令江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聲音溫和卻堅定，“您以后如果需要幫助或者咨詢，可以來找我，我能幫你你的給你解決了”他重新戴上墨鏡敲著盲杖，在法警的引導下走出被告席。法官盯著他離去的背影，眉頭緊鎖，腦中似乎在檢索著什么，喃喃道：“令江？...令江？！”他猛地記起——對了！前兩天報紙頭條！那個通過了極難司法考試、專為弱勢群體發聲的...盲人律師！一絲復雜的情緒掠過心頭，是惱怒，抑或一絲被點中要害后的尷尬與反省？可惜，法庭那扇沉重的門已在那個挺拔而孤獨的身影后悄然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