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雨來得又急又猛。連蔓兒剛把最后一袋種子搬進臨時搭建的草棚，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轉眼間天地間只剩下白茫茫的雨幕。
“快走！“沈諾拉著她的手，沖向不遠處的一座小山，“那里有個廢棄的山神廟！“
兩人冒雨狂奔，等沖進廟門時，已經渾身濕透。連蔓兒的頭發全貼在臉上，衣裙沉甸甸地往下滴水。沈諾也好不到哪去，一向整齊束起的發冠歪斜著，幾縷黑發黏在額前，顯得格外狼狽。
“阿嚏！“連蔓兒打了個噴嚏，抱著胳膊發抖。
沈諾立刻脫下外袍擰干，雖然也是濕的，但總比沒有強：“先披著，我找柴生火。“
山神廟不大，屋頂有幾處漏雨，但還算完好。神像早已倒塌，只剩半個基座。沈諾在廟角找到些干草和斷木，很快生起一小堆火。
“過來烤烤。“他招呼連蔓兒，“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連蔓兒蹲在火堆旁，伸手取暖。火光照亮她凍得發白的臉頰，也映出她眼中的疲憊。自從離開平谷郡，他們已經連續趕了七天的路，每天只睡兩三個時辰。
“累了吧？“沈諾輕聲問，伸手替她撥開黏在臉上的濕發。
連蔓兒搖搖頭，卻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沒事，就是有點冷。“
沈諾皺眉：“你這樣會著涼的。“他環顧四周，突然起身走向倒塌的神像基座，“有辦法了。“
他從基座后找出一塊相對干燥的破布簾，抖落灰塵，鋪在火堆旁：“把外衣脫下來烤干，先裹這個。“
連蔓兒臉一熱：“你...轉過去。“
沈諾失笑：“都成親多久了，還害羞？“但還是乖乖轉過身去。
濕衣服搭在臨時架起的木棍上，冒著絲絲白氣。連蔓兒裹著破布簾，坐在火堆旁，終于感覺暖和了些。沈諾也脫了外袍，只穿著單薄的中衣，火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
“你也過來烤烤。“連蔓兒往旁邊挪了挪。
沈諾坐下，兩人肩膀相貼，靜靜聽著廟外的雨聲。這難得的寧靜時刻，讓他們暫時忘卻了肩上的重擔和身后的追兵。
“說起來，“連蔓兒突然開口，“我們好久沒有這樣獨處了。“
沈諾想了想，點頭：“自從離開連家村，不是在路上奔波，就是在應付各種危機。“
“有時候我會想...“連蔓兒盯著跳動的火焰，“如果沒有這場旱災，沒有那些權力斗爭，我們現在會在做什么？“
沈諾輕笑：“大概在連家村，你忙著培育新品種，我幫你記賬算糧。傍晚收工后，坐在院子里看夕陽，聽你抱怨稻子又長蟲了。“
連蔓兒也笑了：“然后你會一本正經地給我念《農政全書》，明明自己也不懂裝懂。“
“我哪有不懂！“沈諾抗議，“至少比你多讀了幾本農書。“
“是是是，沈大才子。“連蔓兒揶揄道，突然想起什么，“對了，你之前說要教我下棋的，到現在都沒兌現。“
沈諾無奈：“這一路上哪有閑心下棋？等天下太平了，我一定好好教你，殺你個片甲不留。“
“哼，誰殺誰還不一定呢。“連蔓兒撇嘴，“我學東西可快了。“
雨聲漸大，廟內卻暖意融融。連蔓兒打了個哈欠，不自覺地往沈諾肩上靠了靠。沈諾順勢攬住她，手指無意間碰到她的長發。
“你頭發都打結了。“他皺眉，“我幫你梳開吧。“
連蔓兒懶洋洋地應了聲，任由他擺弄。沈諾從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木梳——那是連蔓兒送他的生辰禮物，梳背上刻著一株稻穗。
他動作輕柔，一點點梳開那些纏結。火光中，連蔓兒的黑發散著淡淡的光澤，像一匹上好的綢緞。
“咦？“沈諾突然停住，“你有白頭發了。“
連蔓兒不以為意：“操心操的唄。那么多災民，那么多種子...“
沈諾沒說話，只是小心地將那根白發繞在指間。半晌，他才輕聲道：“在我眼里，它像月華稻的銀穗，是最美的顏色。“
連蔓兒心頭一熱，轉頭看他：“什么時候學會說這么好聽的話了？“
“肺腑之言。“沈諾認真道，手指繼續在她發間穿梭，“說起來，月華稻的推廣比預想的順利。平谷郡的收成足以支撐到下一季了。“
連蔓兒點頭：“多虧你聯絡的那些商隊，運來那么多農具和肥料。“
“是你培育的品種好。“沈諾微笑，“對了，昨天那個老農說什么來著？'連娘子的稻子，連蝗蟲都不愛吃'。“
兩人相視一笑。共同的使命和成就，讓他們的心貼得更近。
突然，廟外傳來一陣異響，像是樹枝斷裂的聲音。沈諾立刻警覺，手按上劍柄。連蔓兒也繃直了身體，豎起耳朵聽。
“可能是野獸。“沈諾低聲道，但眼神變得銳利。
連蔓兒會意，故意提高聲音：“這雨真大啊，今晚怕是走不了了。“
“嗯，等天亮再說。“沈諾附和，同時用樹枝在地上快速寫道：“可能有探子，別露破綻。“
連蔓兒點點頭，假裝伸懶腰，趁機將烤得半干的衣服收起來。沈諾則不動聲色地檢查了武器位置。
外面的動靜消失了，但緊張感仍在。連蔓兒眼尖，發現廟角有一株從磚縫中長出的小草，頂端居然結著幾粒青澀的谷粒。
“沈諾，你看！“她輕聲喚道，指向那株植物。
沈諾湊近一看，驚訝道：“野生稻？在這種地方？“
連蔓兒小心地觸摸那纖細的莖葉：“能在石縫中生長，生命力真頑強。“她若有所思，“有時候我在想，我們培育的品種是不是太嬌貴了。最好的種子不是溫室里培育的，而是在風雨中依然挺立的那一株。“
沈諾看著她專注的側臉，輕聲道：“就像你。“
連蔓兒一愣，隨即莞爾：“你今晚怎么回事，盡說好聽的。“
“實話實說。“沈諾握住她的手，“這一路走來，你比任何人都堅韌。“
連蔓兒心頭一暖，正想回應，廟外又是一陣響動，這次更近了。沈諾示意她躲到神像基座后，自己則隱在門邊陰影處，劍已半出鞘。
“咕咕——咕咕——“外面傳來兩聲鳥叫。
沈諾松了口氣，回應了一聲貓頭鷹的叫聲。片刻后，一個黑影閃進廟內，是沈家的暗衛！
“少爺，少夫人。“暗衛低聲道，“太子黨的探子摸過來了，距離此地不到五里。三爺讓屬下護送你們立刻轉移。“
沈諾皺眉：“這么大的雨？“
“正因如此，他們想不到我們會冒雨夜行。“暗衛解釋，“前方十里有個漁村，我們的人已經安排好了船。“
連蔓兒和沈諾對視一眼，迅速收拾好東西。臨行前，連蔓兒小心地采下那株野生稻穗，用油紙包好塞入懷中。
“帶著它做什么？“沈諾不解。
“希望。“連蔓兒簡單答道，“等安定下來，我要研究它為何能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存活。“
雨仍在下，但已小了許多。三人悄然離開山神廟，鉆進漆黑的夜色中。沈諾緊緊握著連蔓兒的手，生怕她在濕滑的山路上跌倒。
“沈諾。“連蔓兒突然低聲喚他。
“嗯？“
“等天下太平了...“她的聲音混在雨聲中，幾不可聞，“我們找個小村莊，專心種田教書好不好？不用管什么朝廷紛爭，就我們兩個人...“
沈諾停下腳步，在雨中捧起她的臉，輕輕一吻：“一言為定。“
暗衛在前方催促，兩人加快腳步。雨幕中，連蔓兒懷中的野稻穗緊貼心口，仿佛一個無聲的承諾——無論風雨多大，總有一些生命，一些感情，能夠頑強生長，直到豐收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