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信使走后的第三天，鎮北堡迎來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細密的雪花落在殘破的城墻上，給這片飽經風霜的土地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蕭徹站在堡門口，看著兩個王府親衛牽著三匹駱駝，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來。駱駝背上馱著鼓鼓囊囊的麻袋，還有幾個木箱。

“蕭百戶，王爺有令，”為首的親衛翻身下馬，語氣比上次的信使緩和了不少，“這些是給鎮北堡的補給，五十石糧，二十匹布，還有些傷藥。”

蕭徹有些意外。父親靖邊王雖然沒收回讓他回王府的命令，卻派人送來了補給，這其中的意味耐人尋味。是信使如實稟報了戰況？還是父親終究不忍心看著他困死在這邊陲？

“替我謝過王爺。”蕭徹拱了拱手，讓王二柱帶人把補給卸下來。

打開麻袋，里面是上好的糙米，比他們之前吃的發霉谷粒強多了；木箱里的傷藥散發著淡淡的草藥味，都是軍中常用的金瘡藥；布匹雖然不算上等，卻足夠給士兵們縫補破衣了。

“這下能喘口氣了。”王二柱摸著糙米，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上次大戰后，堡里的糧食又見底了，這些糙米至少能撐一個月。

蕭徹卻沒那么樂觀。他知道，父親的態度依舊搖擺，這點補給更像是一種試探。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身邊這些弟兄。

“把糧食分下去，每戶每天定量領取，記清楚賬。”蕭徹吩咐道，“傷藥交給老張，讓他給傷員換藥。布匹留著，等開春了給弟兄們做幾件新衣裳。”

安排妥當下，他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屋子還是那間破土房，但墻上多了一張羊皮地圖，上面用炭筆標注著蒙古各部落的位置、水源地和可能的襲擾路線——這是他根據士兵們的口述和自己的觀察，一點點繪制出來的。

他的目光落在地圖上的“葫蘆谷”。上次用陷阱反殺蒙古游騎的地方，離鎮北堡約莫十里地，是蒙古人南下的必經之路。

“大人，您找俺？”王二柱推門進來，身上還帶著雪氣。

“坐。”蕭徹指了指地上的草墊，“上次那個內鬼伙夫，你還記得嗎？”

王二柱一愣，隨即點頭：“咋不記得？要不是他給蒙古人通風報信，咱也不會損失那么多弟兄。可惜讓他跑了。”

上次蒙古人突襲，伙夫提前跑了，蕭徹當時忙于應對，沒來得及追。

“他為什么要通敵？”蕭徹問，“就為了跟蒙古人換鹽？”

明朝對蒙古實行鹽鐵禁運，鹽在草原上比黃金還金貴。鎮北堡的軍戶偶爾會偷偷用鹽跟蒙古人換些皮毛，但像伙夫這樣里應外合的，卻不多見。

“應該是。”王二柱想了想，“那老小子家里有個病婆娘，據說蒙古人答應給他兩斤鹽，讓他把堡里的布防說出去。”

“兩斤鹽就賣了整個堡子？”蕭徹搖了搖頭，“我總覺得沒那么簡單。”

他走到地圖前，指著葫蘆谷：“蒙古人熟悉鎮北堡的弱點，知道糧窖的位置，甚至清楚咱們的換崗時間。這些，不是一個伙夫能知道的。”

王二柱也皺起了眉：“大人的意思是……還有別的內鬼？”

“很有可能。”蕭徹點頭，“伙夫只是個小角色，背后肯定還有人。這個人，不僅熟悉堡內情況，還得有機會接觸到蒙古人。”

“那……那會是誰？”王二柱有些發毛。堡子里就這么點人，要是還有內鬼，那睡覺都得睜著眼睛。

“不知道，但可以查。”蕭徹的眼神銳利起來，“伙夫跟蒙古人換鹽，總得有個交易的地方吧？這條鹽路，就是線索。”

他看向王二柱：“你熟悉這一帶，能不能找到他們可能交易的地方？”

王二柱想了半天，遲疑道：“葫蘆谷附近有個破廟，以前是往來商旅歇腳的地方，后來荒廢了。俺好像……好像見過有人在那附近鬼鬼祟祟的。”

“什么時候？”

“大概是上個月，俺去山里打獵，遠遠看到個人影，背著個麻袋進了破廟，沒一會兒就出來了，麻袋空了。當時沒在意，現在想想……”

蕭徹眼睛一亮：“帶幾個人，跟我去看看。”

“現在？天快黑了，還下著雪……”

“就是要天黑去。”蕭徹拿起刀，“內鬼要是交易，肯定會選這種時候。”

半個時辰后，蕭徹帶著王二柱和兩個精干的士兵，踏著雪，悄悄摸到了葫蘆谷附近的破廟。

破廟早已破敗不堪，屋頂塌了一半，只剩下幾面殘墻。蕭徹示意眾人隱蔽在廟外的灌木叢里，耐心等待。

雪越下越大，寒風呼嘯著穿過破廟的窗戶，發出嗚嗚的聲響，像鬼哭一樣。

等了約莫一個時辰，就在眾人快要凍僵的時候，遠處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蕭徹示意大家屏住呼吸。只見一個黑影裹緊了棉襖，縮著脖子，快步走到破廟門口，左右看了看，閃身走了進去。

“是……是李廚子？”王二柱低聲道，語氣里滿是驚訝。

李廚子是伙夫跑了之后，臨時負責做飯的，平時看著老實巴交，話都不多說一句。

蕭徹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冷靜下來：“別出聲，再看看。”

沒過多久，破廟里又多了一個人影，看打扮是個蒙古人，手里拎著一個小布袋。兩人在廟里低聲交談了幾句，雖然聽不清內容，但能看到李廚子接過布袋，打開看了看，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

蒙古人又說了幾句，然后轉身離開了破廟。李廚子把布袋揣進懷里，也快步往鎮北堡的方向走。

“跟上他。”蕭徹低聲命令。

眾人遠遠地跟著李廚子，看著他一路回到鎮北堡，像往常一樣進了伙房。

“果然是他！”王二柱咬牙切齒，“這狗東西，明天俺就把他綁起來！”

“不急。”蕭徹搖了搖頭，“他只是個跑腿的，真正的大魚還沒露面。”

“那怎么辦？”

“裝作什么都不知道。”蕭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不是想跟蒙古人交易嗎？咱們就給他們搭個‘戲臺’，讓他們唱一出。”

回到鎮北堡，蕭徹立刻召集了所有能動彈的士兵，宣布了一條命令：“從明天起，加強糧窖和武器庫的守衛，換崗時間改為隨機，所有人不得擅自離堡，違令者軍法處置！”

士兵們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齊聲應是。

蕭徹特意觀察了李廚子的反應，只見他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低下頭，裝作什么都沒聽到。

蕭徹心里冷笑。他要讓這個內鬼知道，堡里的防備加強了，想傳遞消息沒那么容易。這樣一來，內鬼必然會想辦法跟蒙古人聯系，到時候，就能順藤摸瓜，揪出背后的人。

第二天，鎮北堡的氣氛明顯緊張起來。巡邏的士兵多了，換崗的時間也確實變得毫無規律。李廚子幾次想靠近糧窖，都被巡邏的士兵攔住了。

傍晚時分，蕭徹看到李廚子偷偷摸摸地溜到堡墻根下，似乎想往外扔什么東西。

“王二柱，”蕭徹低聲道，“去，把他扔的東西撿回來，別驚動他。”

王二柱悄悄繞到堡墻外側，很快就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個小紙團。

蕭徹打開紙團，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防備加強，糧窖換崗頻繁，不易得手。”

果然是在給蒙古人報信。

蕭徹把紙團重新包好，遞給王二柱：“按原樣扔回去，別讓他發現。”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內鬼和蒙古人接下來的動作，才是關鍵。

夜幕再次降臨，鎮北堡安靜下來，只有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在雪地里響起。

蕭徹站在城墻上，望著茫茫的雪原。他知道，一場無聲的較量，已經開始了。而這場較量的結果，將決定鎮北堡的命運。

他握緊了手里的刀，眼神堅定。不管內鬼是誰，不管蒙古人有什么陰謀，他都不會讓鎮北堡再陷入危局。

（本章完）

【明朝冷知識】：明朝的食鹽專賣制度極為嚴格，邊地的鹽價更是高昂，甚至出現“斗米換斤鹽”的情況。這也導致邊地軍民與蒙古部落的走私活動屢禁不止，鹽成為雙方暗中交易的重要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