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的十一月,天氣格外寒冷。夏年在食堂吃完午飯回到教室后,立刻將窗戶關得嚴嚴實實。
她落坐在座位上,只覺椅子冰涼透骨,隨即又把衣服裹緊了些許。
從窗外看向籃球場,還有一些男同學不怕冷,在那打籃球。夏年放眼望去,一眼便看見了江聿風的身影。
這一個學期,只要籃球場上有人打球,其中必定有江聿風。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夏年總會不自覺地在球場上多看他一眼。
午休結束,夏年起身前往廁所。當經過隔壁班時,她下意識地朝里面望去,試圖尋找他的身影。
她的目光在隔壁班的教室里迅速掃過,然而,那個熟悉的身影并未出現在教室里,她緩緩收回目光,繼續朝著廁所走去。
她沿著小路一直往前走,風打在臉上,帶來了絲絲的刺痛感,前方不遠處一群男生圍成一堆,正在那里起哄。
江聿風蹲在石墩上,校服外套敞著懷,里面的白襯衫還沾著沒干透的汗漬。
左手的紙巾包被他捏得皺巴巴,右手的紙巾卻舉得高高的,像面小旗子似的揮著。
他仰頭沖路過的同學笑,“同學等等!組隊上廁所不?贏了算你的——哎不對,我今天手氣背,輸了也得算你的!”
有個戴眼鏡的男生被他喊得一愣,江聿風立刻從石墩上跳下來,幾步湊過去拍人家后背,紙巾差點糊到人臉上:“怕什么?就當陪我這‘敗軍之將’走一趟唄!”說著自己先笑開了,眼角的紋路里都盛著光,那點“洋相”在他身上,倒像場熱鬧的游戲。
夏年站在樹影里看著,見他被女生笑著推搡時,也不躲,反而順勢把紙巾往對方手里塞:“拿著拿著,萬一用得上呢?”
說著他把外套往身上緊了緊,卻沒拉上拉鏈,像是在跟這冷天較勁。
陽光落在他被風吹得發紅的耳尖上,明明是凍人的天氣,他身上卻像揣著個暖氣似的,連帶著那點寒意,都被他眼里的熱乎勁兒烘得淡了些。
許多女同學與夏年一樣,站在一旁觀望。
一臉毫無羞赧之色的江聿風,依舊熱情地向每一個路過的同學發出“上廁所邀請”。
膽子較小的同學紅著臉匆匆跑過,也有的膽大同學笑著回應幾句調侃的話語。
要不是打籃球輸了,他才不想出這個洋相。
回到班級,便看到一群女同學圍作一團,不停地議論著江聿風。
夏年靜靜地趴在桌子上,耳朵卻豎得直直的,努力捕捉著女同學們的每一句話。
“江聿風真的挺帥的,你們看到他剛剛在外面的樣子沒?蹲在石墩子上邀請人一起上廁所,太逗了,可即便這樣也絲毫不影響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一個女生滿臉陶醉地說道。
“可不是嘛,而且成績還那么好,全年級第一呢!這得讓多少人羨慕嫉妒恨呀。關鍵是他平時一點架子都沒有,上次我去問他問題,他可耐心了。”另一個女生緊接著附和。
“對呀對呀,他今天那搞怪的模樣真是太好笑了,也只有他能這么放得開,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那樣的舉動。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覺得他特別真實可愛。”又有一個女生分享著自己的感受。
夏年聽著這些議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江聿風蹲在石墩子上的模樣,那口小虎牙,那笑容,還有那搞怪的“上廁所邀請”。
2
夏年對江聿風格外關注,曾經最厭煩聽班里女生八卦的她,如今一聽到“江聿風”三個字,便會情不自禁地悄悄去聽。
操場升旗時,她會悄悄望向他的班級,尋覓他的身影。
每當江聿風的目光投向夏年,她都會刻意避開他的視線。
第一次近距離跟他接觸,是一個雨天。
六點半的晚自習即將開始,從宿舍出來后,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宿舍的幾個女生紛紛撐起雨傘,結伴朝著教室的方向走去。
夏年的雨傘落在了教室,無奈之下,她只能沖進雨中,一路奔跑躲避。不一會兒,她的鞋子和衣服便濕了一半。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一起?”
江聿風手持一把雨傘,從她身后悄然出現。
夏年微微一愣,看著江聿風的臉,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只是輕聲應了句好。
當夏年抵達教室的時候,已然遲到。
此時,數學老師正站在講臺上講課。
今天上午,老師再三叮囑,今晚的自習不能有同學遲到,可夏年卻偏偏遲了到。
數學老師毫不留情地罰她站在教室門口。
倘若換成績出色的同學,或許待遇就不一樣了。在數學老師的觀念里,夏年上他的課或者不上,考出來的成績大概都沒什么差別。
夏年站在教室門口,她悄悄瞥了一眼正在教室里講課的數學老師,隨即便低下頭,看著自己那濕漉漉的鞋子與衣服。
雨水順著發絲滴落地面,此刻的她狼狽不堪。
站了半個多小時,夏年的雙腿漸漸變得麻木,而此時,數學老師似乎完全忘卻了門口還站著一名學生,依舊全神貫注地講授著課程。
終于,下課鈴聲響起。數學老師走出教室,看了一眼夏年,未發一言便離去了。
夏年長舒一口氣,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教室。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全身放松地伸了個懶腰,手臂高高揚起又猛地落下時,一只手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旁邊男同學嘴巴上。
剎那間,男同學的眼睛猛地睜大,臉上露出痛苦和驚愕交織的表情,他迅速捂住了嘴巴。
夏年嚇了一大跳,心臟仿佛漏跳了一拍。她的臉色瞬間變白,急忙滿含歉意地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男同學的臉色越發陰沉,他狠狠地瞪了夏年一眼,“朵拉頭,你神經病啊,下手這么狠!”
“真對不起.....”
只見他氣呼呼地把自己的書和文具往旁邊挪了挪,似乎想要盡可能地遠離夏年。
夏年跟班級里的誰都不熟,她就是一個小的不能在小的透明人,跟她搭過幾句話的同學都沒給她好臉色,那些不給她好臉色的同學,也不是對誰都這樣,對那些成績好的,長得漂亮的,表現的又特別客氣。
典型的狗腿子。
她也想要好朋友,只是班上小幫派眾多,學習好的跟學習好的玩,活潑熱鬧的跟活潑熱鬧的玩。她不屬于其中任何一種。
最后一節晚自習,數學老師安排同學們寫作業,他自己則坐在講臺上,一邊喝著保溫杯里的枸杞水,一邊玩著手機。
“老師,顧漫不經我允許在我本子上畫畫!”第三排的一個女同學語氣中滿是氣憤。她眼睛看著講臺上的老師,希望能為她主持公道。
而那個被指責的顧漫則一臉驚慌失措,似乎沒想到女同學會這么直接地向老師告狀。
老師皺了皺眉頭,放下手中的手機,看著顧漫說道:“顧漫,上節課你就沒在認真聽講,現在又在別人本子上亂畫畫。你還想不想學了?不想學就上后排去。”顧漫的臉漲得通紅。
老師接著叫了一下夏年旁邊的男同桌,“你,和顧漫換個位置。”
男同桌愣了一下,心中竟涌起一絲竊喜,其實他早就不想跟夏年坐在一起了。
他快速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動作中都帶著一絲迫不及待。
男同桌和顧漫在同學們的注視下完成了位置的調換。新同桌坐下后,看了一眼夏年,沒有說話。
下課之后,顧漫仿佛自來熟一般,拉著夏年一同前往宿舍。
夏年微微有些驚訝,不過她很快便收斂了神情。有個能和自己說話的女生,似乎也還不錯。
一路上,顧漫嘰嘰喳喳地說著話,仿佛剛才的不愉快從未發生過。
夏年一開始只是靜靜地聽著,漸漸地也被顧漫的熱情所感染,偶爾回應幾句。
“夏年,你知道嗎?我其實不是故意在她本子上畫畫的,我就是突然靈感來了,沒忍住。”顧漫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夏年只是微微淺笑。似乎已經很久都沒有人這般與她說這么多話了。
到了宿舍,顧漫拉著夏年坐在自己的床上,興致勃勃地給她分享自己小學時曾獲過獎的畫作。
就在這時,打顧漫小報告的女同學在一旁冷言冷語道:“不就打了你的小報告嘛,至于嗎?轉頭就跟別人玩了。干脆直接搬到夏年上鋪睡好了,別睡我下鋪。”
聽到這話,顧漫毫不猶豫地應道:“譚雨薇,我覺得你說的對,我正有此意。”
說罷,她立刻行動起來,著手收拾自己的物品,準備搬到夏年的上鋪。夏年微微有些詫異,但并未反對。
譚雨薇看著顧漫這副樣子,心中頗不是滋味。她本以為自己的話會讓顧漫惱怒,卻未曾料到反而讓顧漫和夏年的關系更進一步。
3
顧漫的學習成績不錯,穩定在班級前十,相比之下,夏年就差很多了。
期中考試的試卷剛發下來,夏年望著自己數學試卷上那個鮮紅的“45”,心里一沉。她下意識瞥向身旁——顧漫的卷子上,明晃晃地寫著“85”。
數學老師滿臉怒容,猛地將一沓教科書摔在講臺上:“這次題目明明這么簡單,居然還有這么多人不及格!”
他聲音陡然拔高,“不及格的,全都給我到講臺前面站成一排!從今天起,我的每一節課,你們都站著聽!”
一群學生垂著頭,稀稀拉拉地在講臺旁排開。
夏年站在隊伍中間,死死盯著自己洗得發白的鞋尖,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墻壁里。
就在這時,教室門被輕輕推開。
“陳老師。”一道清冽干凈的男聲響起。
夏年后背猛地一僵。
她悄悄掀起眼簾,視線剛觸到那截卷到小臂的襯衫袖口,心臟就像被什么輕輕撞了一下——是江聿風。
江聿風推門進來,一眼就看到了講臺上怒氣沖沖的老師和旁邊罰站的學生。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掃過。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向講臺,禮貌地開口:“陳老師打擾了,我來幫王老師拿一下優盤。”
陳老師沒好氣地指了指講臺一角:“就那個。”
“謝謝老師。”江聿風拿起優盤,轉身時目光不經意般從罰站的人群中掠過。
夏年下意識地往人后縮了縮,肩膀幾乎要嵌進墻壁里。
教室門被輕輕帶上的聲音傳來,夏年卻覺得那一聲像是直接敲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她重新低下頭,視線死死鎖在鞋尖那一點灰塵上——他剛才……往這邊看了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一陣更洶涌的難堪徹底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