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

碎染一林竹影。

方才那雷霆一擊的余威仍在空氣中震蕩，四下里一片死寂。

眾弟子皆屏息怔忡，目光凝固在倒地咳血的齊昊身上，無人敢信陸玄竟真能敗這位龍首峰首座大弟子。

“嘩——”

須臾間，死寂被瞬間撕裂，喧嘩聲四起，人群如沸水翻騰。

小竹峰眾女弟子掩口驚呼，議論聲浪轟然炸開。

“陸師弟……當真敗了齊師兄？”

“方才那一劍，怕是雪琪師妹也未必能擋！”

“天啊，齊昊何等人物，竟……”

喧嘩聲中，驚疑、震撼、敬畏……不一而足。

小竹峰眾弟子目光如針般刺向陸玄，卻無人敢近前一步。

陸雪琪靜立竹影深處，清冷容顏如冰雕雪塑，唯睫羽微微地顫了顫，似有星芒碎濺。

倏然間，一聲清冷低叱在眾人耳邊炸響。

“聒噪！”

水月真人月白道袍無風自動，霜眸似寒潭掠電，袖袂輕揚間，一顆晶瑩剔透的丹藥如流光破空，疾射而出。

那丹丸不過龍眼大小，通體流轉玉澤，氤氳清氣，正是青云秘藏療傷圣藥。

眾人未及回神，丹丸已精準沒入齊昊腹中，化作一股暖流在齊昊的四肢百骸奔騰四散。

齊昊本面如金紙，氣息萎靡，此刻眉間蹙痛驟緩，頰上竟泛起一絲薄紅。

雖仍虛弱，那瀕死般的慘白已悄然褪去，顯是內腑創傷得藥力滋養，性命已無大礙。

林驚羽如夢初醒，急撲至齊昊身側，雙臂發力將他攙起，聲音惶急。

“師兄！你……你無事吧？”

服下水月真人的療傷丹藥，齊昊傷勢已恢復多半。

齊昊借力站穩，唇邊血漬未干，艱難擺擺手，聲音雖虛弱卻十分沉穩：“無礙……咳咳……些許內傷，將養旬日自可復元。”

語罷勉力提氣，腰背依舊挺直如松柏，龍首峰大師兄的風骨未失分毫。

林驚羽聞言，緊懸的心弦驟松，長吁一氣。

若師兄真有三長兩短，師尊蒼松道人雷霆震怒之下，他這隨行師弟必難辭其咎。

劫后余生的慶幸未散，他倏然抬眸望向陸玄，少年銳氣的眼底翻涌滔天駭浪，不禁暗忖：

“劍意至此，恐唯小竹峰那位冰雪仙子……堪與一戰了。”

這念頭如驚雷滾過心湖，再望向陸玄時，林驚羽眼中忌憚已深種骨髓。

陸玄這時踏前一步，神色端凝，拱手溫言道：“齊師兄，傷可要緊？都怪師弟出手不知輕重。”

陸玄言語間愧意真摯，全無勝者驕矜。

齊昊聞言抹去唇邊血跡，目視陸玄，蒼白面上竟浮起一絲溫潤笑意，搖頭道：“陸師弟何須自責？技不如人，輸便是輸……怨不得誰。”

齊昊頓了頓，眸中戰意絲毫不減，反而更盛幾分。

“待我劍道再進，必當登門……再向師弟討教！”

聲雖喑啞，卻字字鏗鏘。

陸玄連忙擺手，神態謙恭如初：“師兄言重！方才比試，您為禮讓幾乎未動修為全力，僅以劍招相較……若非如此，師弟怎有勝機？此戰實屬僥幸。”

齊昊卻朗笑打斷陸玄的話，笑聲牽動內傷又咳兩聲，目光卻亮如寒星：“贏便是贏！何來臺階可下？他日重逢，還望師弟不吝賜教！”

豪邁坦蕩處，盡顯首座弟子胸襟。

陸玄眼底敬意更濃，連聲應道：“好說，好說，師弟隨時恭候。”

對于這些龍首峰大弟子，陸玄還是十分欽佩的。

光明磊落，說一不二。

即便身為蒼松那老賊的親傳弟子，但仍能保持本心，這份心性，非旁人能比。

……

齊昊勉力站直身形，胸膛的痛楚尚未消散。

他欲往其余諸峰通傳七脈會武新規，卻只覺稍一提氣便牽動經脈隱痛。

齊昊眸光掃過遠處層疊翠峰，唇角泛起一絲苦澀。

“驚羽。”齊昊聲音低沉，“余下通傳之事……師兄我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林驚羽英挺眉宇間憂色未褪，聞聲當即拱手：“師兄但請靜養，諸峰事宜，驚羽與諸師弟自當承責。”

齊昊頷首，目露欣慰：“如此……甚好。”

不多時。

遠空劍虹破云，數名龍首峰弟子御劍而至。

眾人步履迅捷，未幾已至林間空闊處。

眾人見齊昊形容，驚憂交加，急趨前攙扶。

齊昊借力而立，墨竹般的身形雖挺，卻難掩蕭索。

他轉首望向陸玄，溫潤笑意里暗藏慨然：“陸師弟，今日一戰，受益良多……他日得閑，必再來討教。”

陸玄青衫磊落，面上赧色未消，聞言抱拳深深一揖，語聲誠摯：“齊師兄言重，今日唐突處還望海涵。小竹峰竹影常清，師兄得空……但請常來。”

林驚羽亦朝陸玄微一頷首，隱含復雜敬意。

諸龍首峰弟子不再多言，擁著齊昊化虹而去，藍芒劃破暮色，轉瞬沒入云靄。

林間霎時只余小竹峰眾人。

文敏足下蓮步輕移，桃紅羅裙帶起竹葉簌簌，已至陸玄身側。

她明眸流轉，上下打量，語帶急切：“師弟方才硬接齊師兄雷霆一擊，可曾傷著肺腑？”

竹影幽處，陸雪琪月白道袍隨風微漾，足尖無意識向前輕挪半步，似要開口。

然貝齒微嚙朱唇，終是強自按捺。

那份關切如薄冰覆于寒潭，眸光低垂間，唯見睫羽輕顫如蝶棲雪枝，只余下心中泛起的陣陣漣漪。

陸玄恍然未覺那廂心思，只對文敏溫言道：“勞文師姐掛懷，齊師兄手下留情，師弟僅耗些氣力，并無大礙。”

話音甫一落下。

周遭數名小竹峰女弟子已圍攏上來，翠袖云鬟，將陸玄團團圍住。

鶯聲燕語間，驚嘆揄揚不絕。

“陸師弟好生厲害！連齊師兄都敗于劍下！”

“那招劍意，簡直如神龍破云，好生厲害。”

“……”

眾女目光灼灼，笑意爛漫如春櫻綻雪，贊嘆連連。

陸玄頓覺耳根發燙，只訥訥垂首，手足無措道：“諸位師姐謬贊……僥幸而已，僥幸而已！”

陸玄頰上不禁紅暈，羞窘之態畢現。

這一幕被陸雪琪看個正著，陸雪琪不知怎的，心中有股說不明的難受。

正此喧嘩鼎沸之際。

一道清冽寒音陡然破空，如冰刃斬斷絲竹。

“夠了！”

水月真人不知何時已立于竹林邊際，月白道袍靜垂若瀑，霜眸掃過眾人，不怒自威。

聲浪所及，滿場霎時鴉雀無聲。

“七脈會武在即，爾等不思勤修，反在此喧鬧？”水月真人目光如寒潭映月，袖袂輕拂。

“速回各自清修之地，不得延誤！”

眾女弟子如蒙赦令，紛紛斂衽施禮，悄然退散。

文敏亦投來一眼關切，終是隨人潮離去。

待林間復歸寂然，水月真人眸光轉向陸玄，語氣稍緩：“陸玄，且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