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風裹著焦糊味灌進鼻腔時，李牧正攥著自己冰涼的手腕發抖。

他跪坐在一片血泊里，膝蓋下的尸體還帶著余溫——那是個穿著青布短褐的年輕書生，喉管被利刃豁開，血在凍硬的泥地上凝成黑紅的冰坨。

更遠處，黑土溝村的房梁正噼啪作響，沖天火光把半邊天都染成了妖異的橙紅，幾個沒燒盡的草垛在風里打著旋兒，撞在歪倒的院墻上，火星子濺到裹著襁褓的女尸臉上，將那張蒼白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這是......“李牧的太陽穴突突跳著，后頸被冷汗浸透的碎發黏成一片。

他記得自己本該在大學圖書館的古籍區，對著《崇禎長編》研究己巳之變的時間線，手機屏保還亮著“11月23日 22:17“的字樣。

可現在他的手指剛摸過那具尸體的臉——皮膚已經開始僵硬，鼻尖還掛著沒凍住的血珠——而他身上的粗布衫子破了三個洞，左肘的補丁沾著草屑，那是原主在逃荒路上被野狗撕的。

“穿越？“這個詞從喉嚨里滾出來時，李牧自己都打了個寒顫。

他低頭看見腳邊半塊染血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著“李守仁順天府香河籍童生“——原主的名字。

而更遠處，火光里傳來零星的馬嘶和金屬碰撞聲，是后金騎兵的馬蹄聲。

他突然想起《明季北略》里的記載：崇禎二年十月，皇太極率十萬大軍繞道蒙古，從大安口、龍井關破邊墻而入，所過州縣皆屠。

黑土溝村......該是在永平府境內，離遵化城不過三十里。

“得找地方躲?！袄钅烈е嗉鈴娖茸约豪潇o。

現代野外生存課學的知識突然涌上來：火光會引著騎兵往村子里搜，得往逆風方向跑。

他踉蹌著爬起來，褲腳沾了死者的腸子，黏膩得讓人作嘔。

村后那口枯井——他剛才爬起來時瞥見的，井邊堆著半截磨盤，井口蓋著塊缺角的青石板——是唯一的遮蔽。

爬進井里的瞬間，他的手指在井壁摸到了什么。

借著火光一看，是半截斷刀，刀刃上還卡著碎骨，刀柄纏著褪色的紅布。

再往下摸，竟有個油紙包，打開來是張戶籍冊，邊角被水浸得發皺，但“崇禎二年十月廿三“的日期還清晰可見。

李牧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歷史課上反復核對過的時間線在腦子里炸開：己巳之變中，后金軍破邊墻是十月廿六，兵臨北京城下是十一月初三。

也就是說，現在距離北京城破，只剩七天。

“七天......“他攥緊戶籍冊，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原主是在逃荒路上餓暈的，尸體旁還扔著半塊啃過的榆樹皮。

而他，一個研究了三年明末歷史的大學生，此刻卻要在這口枯井里，見證自己課本上寫的“京師戒嚴““勤王軍不至““百姓相食“變成現實？

井外的火光漸弱時，天快亮了。

李牧聽見馬蹄聲由遠及近，卻不是后金騎兵的鐵蹄——那是皮靴踩在碎磚上的聲音，夾雜著粗糲的罵娘：“狗日的，這破村子連粒米都沒剩！“

“頭兒，那口井！“

枯井蓋被踹飛的瞬間，李牧被刺眼的天光晃得瞇起眼。

五個穿著破甲的潰兵圍在井口，為首的漢子左臉有道刀疤，從眉骨一直劃到下頜，手里的樸刀還滴著血。

“哪來的酸??？“刀疤漢子用刀尖挑起李牧的下巴，“穿得比叫花子強點，倒像個讀書的?！?

李牧的喉嚨發緊。

他想起原主的記憶里，這些潰兵比后金軍更可怕——邊軍逃卒結伙為寇，搶糧殺人比外敵更狠。

他迅速把斷刀藏在袖中，聲音發顫卻盡量鎮定：“軍爺，在下是兵部派往薊鎮查餉的文書......“

“查餉？“刀疤漢子突然笑了，笑聲像破風箱，“老子上個月還在薊鎮吃空餉，怎么沒聽說有文書下來？“他沖身后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個小兵上來搜身，摸到半塊榆樹皮時嗤笑出聲：“文書吃這個？

哄鬼呢！“

“綁樹上。“刀疤漢子把樸刀往地上一插，“砍了，給這幫龜孫看看，撒謊的下場?！?

麻繩勒進手腕的疼讓李牧清醒過來。

他被推到村口老槐樹下，樹皮蹭著后背的傷口，咸腥的血滲進粗布衫。

刀疤漢子踩著他的腳背，樸刀在他頸側劃出一道血痕：“小崽子，臨死前有什么要說的？“

李牧盯著對方腰間的火鐮——那是個銅制的，邊緣刻著“宣府鎮兵甲“的字樣。

他突然想起《崇禎實錄》里記過，宣府潰兵趙四狗部在永平府為禍，殺人取樂，后來被袁崇煥的關寧軍剿滅。

眼前這刀疤漢子......該就是趙四狗。

“軍爺?！八钗豢跉?，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您可知七天后，北京城下會有十萬大軍？“

趙四狗的刀尖頓住了。

“您可知，袁崇煥袁督師會帶著關寧鐵騎星夜馳援？“李牧盯著對方瞳孔里的疑惑，“您更可知......“他故意頓了頓，“后金軍的糧道，走的是潮河川？“

老槐樹上的寒鴉被驚得撲棱棱飛起。

趙四狗的刀尖壓得更緊了，卻沒再往下送：“你他媽怎么知道的？“

“因為......“李牧的喉結動了動，他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我不是這個世道的人?！?

趙四狗的刀疤突然抽搐起來。

他身后那個縮在最后面的小崽子——十四五歲，臉上還帶著奶膘，手里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炊餅——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

“砍了！“趙四狗突然暴喝一聲，樸刀舉起的寒光映得李牧眼前發白。

他拼命扭著頭，余光瞥見小崽子手里的炊餅掉在地上，沾了泥。

“等——“

刀刃破空的風聲里，李牧的腦子突然轉過無數個念頭：歷史課上教授說的“關鍵節點“，原主餓死后自己占據的身體，井里摸到的斷刀和戶籍冊，趙四狗腰間的宣府火鐮......他突然想起，三天后會有一隊順天府的公差從黑土溝過，押送著給京城的冬衣；想起五天后，皇太極會在遵化城外設伏，全殲大同總兵滿桂的先頭部隊；想起七天后，北京城的德勝門會被后金軍的火炮轟出三個缺口......

“我知道怎么讓您活著見到明年的春麥！“

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趙四狗的刀停在離李牧脖子半寸的地方，刀疤在晨光里泛著青。

“說。“他咬著牙。

李牧盯著對方手腕上的舊傷疤——那是被箭簇貫穿的痕跡，和《宣府鎮兵志》里記載的“崇禎元年八月獨石口潰兵趙四狗中箭“完全吻合。

他突然笑了，血從頸側的傷口滲出來，在下巴上凝成小紅珠：“軍爺，您信不信，我能讓袁督師親自給您寫免死牌？“

趙四狗的瞳孔縮成了針尖。

寒夜的風裹著焦糊味灌進鼻腔時，李牧正攥著自己冰涼的手腕發抖。

趙四狗的瞳孔縮成了針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