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第三更，澤洛斯的星子突然集體暗了下去。

莫爾加斯是被星獸幼崽“圓耳”的嗚咽聲驚醒的。小家伙是他昨天剛從星獸谷抱回來的，長著一對能轉動的圓耳朵，尾巴尖總拖著顆亮晶晶的星珠。此刻它正用星珠蹭他的臉頰，珠體的涼意透過睡衣滲進來，帶著種近乎恐慌的顫抖。

“怎么了？”莫爾加斯揉著眼睛坐起來，床頭的琉璃燈還亮著，淡紫色的光把圓耳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團縮成球的毛絮。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墜，金屬表面涼得驚人，不像往常那樣帶著他的體溫——這很奇怪，自從生辰那天戴上它，這吊墜就從沒涼過。

圓耳突然跳下床，對著窗外發出“吱吱”的尖叫，尾巴上的星珠亮得刺眼。

莫爾加斯跟著爬下床，光著腳跑到窗邊。推開窗戶的瞬間，一股焦糊味猛地灌了進來，像圣殿后廚被遺忘在火上的星果醬，卻又更烈，更嗆，帶著種讓他喉嚨發緊的腥氣。

天空是黑的。

不是夜晚的墨黑，是被濃煙染透的死黑，連最亮的北極星都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數道暗紫色的光流，像毒蛇一樣從云層里鉆出來，拖著長長的焰尾砸向地面——“轟！”遠處的月神谷傳來巨響，火光沖天而起，把半邊天染成了紫，那些剛發芽的星葉樹，恐怕已經成了灰燼。

“父王！母后！”莫爾加斯的心臟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他抓起圓耳就往外跑，睡衣的帶子跑得散開，在身后飄成條白尾巴。

走廊里一片混亂。

平日里光潔的石板地上，此刻散落著打翻的星露瓶、斷裂的膜翼羽毛，還有匆忙中掉落的徽章——那是澤洛斯士兵的標志，上面刻著的小太陽與他的吊墜一模一樣。他看見侍從們抱著星獸幼崽往地脈裂縫的方向跑，他們的膜翼在慌亂中互相碰撞，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像受驚的鳥。

“小殿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他。

是伊拉。她的膜翼展開著，上面沾著點點血污，暗紋里的粉色治愈花紋此刻黯淡無光。她一把將他撈進懷里，圓耳嚇得鉆進莫爾加斯的衣領，星珠硌得他胸口發疼。

“影族……影族和古阿軍團打進來了！”伊拉的聲音在發抖，膜翼帶著他往議事廳飛，“國王和王后讓我來接你，去地脈裂縫！”

“他們為什么打我們？”莫爾加斯的眼淚糊了滿臉，他看見圣殿的穹頂被一道紫色光流擊中，巨大的金頂像被敲碎的蛋殼，碎片“嘩啦啦”地往下掉，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們要……要星獸本源……”伊拉避開墜落的石塊，膜翼突然劇烈地抖了一下，“他們說……澤洛斯的善良是‘懦弱’，本源是‘無主的寶藏’……”

議事廳的門已經碎了。

莫爾加斯從伊拉懷里掙脫出來，跌跌撞撞地往里跑。他看見父親的星獸形態橫在廳中央，十二米長的巨身擋在通往地核的暗門前——那里藏著澤洛斯最核心的星獸本源。父親的鬃毛被血黏成了一綹一綹的，左前爪的指甲斷了三根，傷口處的血像噴泉一樣涌出來，在地上積成個紫色的水洼。

“父王！”

父親的豎瞳轉向他，平日里像燈籠一樣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微弱的光。他想低下頭蹭蹭莫爾加斯，卻被一支突然射來的黑色光箭釘在了墻上——光箭穿透了他的翅膀，箭尾的黑羽在風里顫動，像死神的觸角。

“別過來！”父親的嘶吼里帶著血沫，星獸形態的巨尾猛地掃向門口，將沖進來的幾個古阿士兵拍得粉碎，“莫爾加斯，走！”

母親從暗門后沖了出來。她的膜翼展開到最大，暗紋亮得像燒紅的鐵絲，手里緊緊攥著一個銀色的金屬球——那是啟動“星塵障”的鑰匙，澤洛斯最后的防御武器。她跑到父親身邊，用身體擋住他的傷口，淡紫色的血順著她的衣角往下滴，在地上畫出蜿蜒的線。

“伊拉！帶他走！”母親的聲音劈了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星塵障能撐一刻鐘，足夠你們到裂縫最深處！”

“那你們呢？”莫爾加斯抓住母親的衣角，布料上的血是熱的，燙得他指尖發麻。

母親蹲下來，飛快地摸了摸他的臉，又拽了拽他脖子上的吊墜：“這是‘定星符’，記住了嗎？它能感應到星獸的心跳，能找到所有活著的澤洛斯人……等你長大了，帶著它，去找月神谷的火種，重建家園。”

“我不！”莫爾加斯放聲大哭，“我要和你們在一起！”

“聽話。”母親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砸在他的吊墜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澤洛斯的王族，不能只有眼淚。你的善良，要長出牙齒，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她突然用力把他推向伊拉，“走！”

伊拉死死抱住他，轉身就往外飛。莫爾加斯回頭看，看見母親展開膜翼，擋在了父親和暗門之間，她的身影在父親巨大的星獸形態旁顯得那么小，卻又那么堅定。古阿士兵的嘶吼越來越近，他們的黑翅膀像潮水一樣涌進議事廳，光刃的寒光映亮了母親臉上的決絕。

“澤洛斯的光，永不熄滅！”

母親的喊聲穿透了風聲和爆炸聲，像一道驚雷，炸在莫爾加斯的心上。

他們飛過燃燒的回廊，那些畫著澤洛斯歷史的壁畫正在噼啪作響，初代王遨游星河的畫面被火焰舔舐著，漸漸變成焦黑的影子。伊拉的膜翼突然一沉，莫爾加斯低頭看見一支光箭穿透了她的翅膀，箭羽上的毒液正在腐蝕她的暗紋，粉色的治愈花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

“伊拉！”

“沒事……”伊拉咬著牙，膜翼抖得像風中的星葉，卻還是拼命往前飛，“小殿下，你看……”她指著窗外，“星獸們在保護我們。”

莫爾加斯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眼淚突然止住了。

澤洛斯的平原上，無數星獸正朝著圣殿的方向沖鋒。星鹿用螺旋角撞向古阿軍團的戰艦，星魚吐出的珍珠彈炸碎了成片的光刃，連最溫順的星絮獸都凝聚成云，將影族的士兵裹在里面，讓他們無法呼吸。它們的眼睛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悲壯的溫柔——就像母親說的，澤洛斯的善良，從不是懦弱。

“那是……星谷的族群。”伊拉的聲音帶著哭腔，“它們本來可以躲進地脈的……”

星獸們一個個倒下，像被狂風掃過的花田。它們的血染紅了澤洛斯的土地，卻在落地的瞬間化作淡紫色的光，融入空氣里，讓那些暗紫色的火焰燃燒得慢了些，仿佛在用最后的力量，為莫爾加斯的逃亡鋪路。

地脈裂縫的入口就在眼前。

那是個藏在山壁里的洞口，周圍長滿了會發光的星苔，平日里是莫爾加斯和圓耳捉迷藏的地方。伊拉抱著他沖進洞口，將手里的銀色金屬球擲向身后——金屬球炸開，無數星塵般的光點噴涌而出，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暫時擋住了追來的敵人。

“星塵障……撐不了多久。”伊拉靠在巖壁上喘氣，翅膀上的傷口滲出黑色的血，“里面……里面有休眠艙，是用星獸的肋骨做的，能抵抗時空亂流……”

她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塞進莫爾加斯手里。玉佩上刻著澤洛斯的星徽，和他吊墜上的小太陽紋路能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

“把玉佩插進休眠艙的鎖孔……它會帶你去安全的地方。”伊拉的呼吸越來越弱，膜翼慢慢垂了下來，像被抽走了骨頭，“圓耳……讓它跟著你，它能感應到本源的氣息……”

圓耳從莫爾加斯的衣領里鉆出來，用頭蹭了蹭伊拉的手，發出委屈的嗚咽。

“伊拉！”莫爾加斯想把她扶起來，卻發現她的身體正在變冷，暗紋里的粉色已經徹底消失了。

伊拉笑了，最后看了一眼洞口的方向，那里的星塵障正在閃爍，像即將熄滅的燭火：“告訴……告訴國王和王后……伊拉……守住了承諾……”

她的手垂了下去，膜翼徹底失去了光澤。

莫爾加斯抱著圓耳，跪在伊拉冰冷的身體前，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他想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死死攥著那塊玉佩和胸前的吊墜——玉佩的涼，吊墜的燙，像冰火兩重天，燒得他心口發疼。

“轟！”

星塵障碎了。

影族士兵的嘶吼從洞口傳來，他們的黑翅膀拍打著巖壁，發出“啪啪”的聲響，像催命的鼓點。莫爾加斯猛地站起來，抓起圓耳往裂縫深處跑，腳下的星苔被他踩得發亮，映出他瘦小的影子，像在黑暗里踉蹌的火苗。

裂縫深處果然有個休眠艙。

那是個銀白色的金屬艙體，表面鑲嵌著星獸的肋骨，每一根肋骨上都刻著細密的暗紋，和他吊墜上的紋路一模一樣。艙門緊閉著，中央有個凹槽，形狀正好能放下伊拉給的那塊玉佩。

莫爾加斯的手抖得厲害，好幾次都沒把玉佩對準凹槽。圓耳用尾巴勾住他的手腕，幫他穩住了手——玉佩“咔嗒”一聲嵌了進去，艙門瞬間打開，里面鋪著柔軟的星絨墊，像母親的懷抱。

他剛要進去，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是父親和母親。

父親的星獸形態已經維持不住了，變回了人形，被母親半扶半拖地走著。他的胸口有個巨大的窟窿，血把深藍色的王袍染成了黑，每走一步都要咳一口血。母親的膜翼只剩下一半，臉上的血和淚混在一起，卻還是努力笑著，像在安慰他。

“父王！母后！”莫爾加斯沖過去，想把他們拉進艙里。

“傻孩子……”母親摸了摸他的頭，指尖的血蹭在他臉上，“休眠艙只能帶一個人走。”她指了指父親胸口的窟窿，那里正滲出淡紫色的光，與莫爾加斯的吊墜產生了共鳴，“本源……我們已經融進你的吊墜里了。以后……它就是你的眼睛，你的翅膀，你的力量。”

父親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星晶瓶，塞進他手里：“這里面是……所有星獸的心跳記錄。等你找到月神谷的火種，把它倒進去……它們就會以另一種方式……陪著你。”

莫爾加斯這才發現，父親的手已經開始變得透明，像要化作光消散。母親的身體也在變得稀薄，膜翼的邊緣已經成了半透明的紫霧。

“是星獸們……在把最后的力量給我們。”母親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它們說……要讓王族的孩子……帶著澤洛斯的善良活下去。”

洞口的嘶吼越來越近，影族士兵的黑翅膀已經出現在裂縫的拐角處。母親突然用力把莫爾加斯推進休眠艙，圓耳跟著跳了進去，緊緊抱住他的脖子。

“記住！”母親的臉貼在艙門上，越來越透明，“善良不是弱點，是我們澤洛斯人最硬的骨頭！別學那些掠奪者，別讓仇恨弄臟你的心……”

父親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按下了艙門的關閉按鈕：“活下去，莫爾加斯……帶著光活下去。”

艙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外面的火光和嘶吼。莫爾加斯看見母親和父親的身體徹底化作了淡紫色的光，順著艙門的縫隙滲進來，融進他胸前的吊墜里——吊墜突然爆發出刺眼的光，溫暖得像無數只手在抱著他。

圓耳發出“吱吱”的叫聲，用頭蹭著他的臉頰，星珠上映出吊墜的光，也映出他滿臉的淚。

休眠艙開始震動，緩緩升空，朝著漆黑的宇宙飛去。莫爾加斯趴在觀察窗上，看著澤洛斯星在身后越來越小，看著那些暗紫色的火焰吞噬了最后一絲紫色的光，看著那顆他生活了七年的星球，最終變成宇宙里的一粒塵埃。

胸前的吊墜越來越燙，里面仿佛傳來無數聲音——父親的嘶吼，母親的叮囑，伊拉的笑聲，星獸們的嗚咽，還有無數澤洛斯人的呼吸聲。它們像潮水一樣涌進他的心里，帶著一個共同的訊息：

活下去，帶著善良活下去。

休眠艙沖破了澤洛斯的大氣層，進入了冰冷的宇宙。莫爾加斯抱緊圓耳，把臉埋進星絨墊里。黑暗中，他仿佛又聽見了母親哼的搖籃曲，看見了父親星獸形態的巨爪在星圖石板上刻字，看見了伊拉的膜翼帶著他飛過月神谷……

那些溫柔的、善良的、閃閃發光的日子，都融進了胸前的吊墜里。

他不知道自己要飄向哪里，也不知道未來會遇到什么。但他緊緊攥著吊墜，感受著里面無數的心跳，在心里一遍遍地說：

我會活下去的。

帶著澤洛斯的光，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