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集團頂層。空氣如同被抽至真空后注入液態(tài)氦,冰冷、凝滯,壓迫得人耳膜微微發(fā)脹。巨大的弧形辦公桌光滑如黑色冰面,倒映著天花板上陣列式冷白光帶,將空間切割成無數(shù)個冰冷的幾何囚籠?;粞缰荻俗谥魑唬讣鉄o意識地在平板電腦冰冷的金屬邊緣敲擊,發(fā)出規(guī)律而輕微的“嗒、嗒”聲,如同某種精密儀器的讀秒。屏幕上,錯綜復雜的全球大宗商品期貨曲線如同扭曲的神經(jīng)圖譜,無聲地搏動。
首席助理周謹如同融入背景的陰影,無聲地上前一步,手中的加密平板屏幕亮著幽藍的光。他的聲音被壓得極低,字字清晰,卻帶著一種匯報壞消息時特有的、冰冷的精確:
“先生,關(guān)于蘇小姐工作室的日常運營監(jiān)測簡報。出現(xiàn)異常波動。”
霍宴州敲擊桌面的指尖驟然停頓。冰藍色的瞳孔沒有絲毫轉(zhuǎn)動,依舊鎖定在期貨曲線的某個波動節(jié)點上,但周身那股絕對掌控的氣場卻幾不可察地凝滯了一瞬。
“說?!币粋€字,冷硬如冰。
“其原定鉆石及稀有彩色寶石供應商,‘晶耀源’公司,于今日上午十時零七分,單方面突然終止了所有對‘晚星設(shè)計’的供貨協(xié)議?!敝苤?shù)恼Z速平穩(wěn),如同在陳述一份冰冷的尸檢報告,“單方面撕毀合同,拒絕交付已預付30%訂金的批次貨品。對方給出的官方理由是……”他微微停頓,似乎在篩選最準確的用詞,“‘接到集團高層戰(zhàn)略調(diào)整通知,全面暫停與所有小型獨立工作室的合作’?!?
霍宴州搭在平板邊緣的指節(jié),極其輕微地向內(nèi)蜷縮了一下。冰層之下,似乎有危險的暗流開始涌動。
周謹繼續(xù)道,聲音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峭:“但根據(jù)我方截獲的、‘晶耀源’銷售總監(jiān)與蘇小姐助理的一段非正式通訊錄音顯示,對方在通話中曾多次暗示,”他抬眸,目光平靜地看向霍宴州,“只要蘇小姐愿意‘私下’赴約,參加由他們安排的‘商務飯局’,并就‘某些誤會’進行‘深入溝通賠罪’,貨源問題……或許可以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晶耀源”?;粞缰莸哪X海中瞬間調(diào)出這家公司的全部資料——林氏集團控股67%的子公司。主營業(yè)務:中高端寶石原料供應。負責人:張奎,林薇薇母親那邊的遠親。
“接到高層通知”……“私下赴約”……“賠罪”……
每一個短語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精準地刺入霍宴州的神經(jīng)末梢!
林薇薇!
又是她!
像一條陰溝里的毒蛇,一次又一次,用這種下作而惡心的手段,試圖啃噬、玷污他領(lǐng)地內(nèi)的東西!甚至將商業(yè)手段扭曲成如此卑劣的人身脅迫!
一股冰冷暴戾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寒潮,瞬間從霍宴州胸腔深處炸開!席卷四肢百骸!辦公室內(nèi)的溫度仿佛驟降十度!角落里那盆名貴的蝴蝶蘭細長的葉片無風自動,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他搭在桌面上的手猛地攥緊!指骨因巨大的力量而發(fā)出細微的“咯咯”聲!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瞬間凸起!冰藍色的眼底,那凍結(jié)的冰川轟然崩裂,翻涌出足以湮滅一切的黑暗漩渦!
但他沒有立刻發(fā)作。所有的暴怒被強行壓縮、冰封,轉(zhuǎn)化為一種更恐怖、更絕對的冰冷計算力。
他極其緩慢地抬起眼,目光如同兩束絕對零度的粒子流,射向周謹。聲音低沉平滑,卻帶著一種即將撕裂萬物的張力,每一個字都像冰刃刮過鋼鐵:
“采購部三組,”他精準地報出一個部門編號,“是不是正在遴選下一季度的稀有寶石戰(zhàn)略供應商?”
周謹立刻領(lǐng)會,眼中沒有絲毫意外,只有絕對的服從:“是。初步名單里,‘晶耀源’在備選序列,但并非首選。”
“讓他們‘順路’去和‘晶耀源’談談年度的框架合作?!被粞缰莸闹噶钋逦洌蝗葜靡?,“順便,”他微微停頓,冰藍色的瞳孔收縮成最危險的針尖,“提一句——”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更加森寒,如同西伯利亞荒原最深處刮來的、裹挾著冰刺的寒風:
“我聽說,他們最近對合作方的‘篩選標準’和‘溝通方式’,似乎……變得相當‘別致’?!?
“別致”兩個字,被他用一種極其緩慢、近乎于玩味的語調(diào)吐出,其下蘊含的冰冷威脅卻足以凍裂靈魂!
“是。先生?!敝苤敍]有任何多余的反應,立刻躬身,無聲地退后,指尖已在平板上飛速下達指令。
霍宴州重新將目光投回屏幕上的期貨曲線,仿佛剛才那段對話從未發(fā)生。只有那重新開始敲擊桌面邊緣的指尖,頻率比之前更快、更重,泄露了那被完美壓制在冰封面具下的、滔天的怒意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觸犯領(lǐng)地的暴躁。
“晚星設(shè)計”工作室。午后陽光被污濁的玻璃窗切割得支離破碎,無力地灑在滿地狼藉的設(shè)計稿和色卡上??諝饫飶浡畠r咖啡的苦澀、打印紙的酸味,以及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
蘇晚死死攥著嗡嗡作響的手機,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慘白的顏色。耳邊,聽筒里傳來的聲音油膩而囂張,每一個字都像沾滿污泥的針,狠狠扎進她的耳膜:
“蘇小姐,話不能這么說嘛……不是我們‘晶耀源’不給貨,實在是……唉,難做啊!”‘晶耀源’的銷售總監(jiān)王磊的聲音拖著令人作嘔的長腔,“咱們也是按規(guī)矩辦事。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說……嘖,說您這邊吧,背景有點……那個,‘不干凈’。我們也是正經(jīng)公司,要規(guī)避風險的呀!”
“背景不干凈”……
這幾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蘇晚的心尖上!她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臉頰火辣辣地灼燒起來!又是這樣!又是這種惡意的暗示!像跗骨之蛆,死死纏繞著她!將她所有的努力和掙扎都釘死在“靠男人”的恥辱柱上!
“王總監(jiān)!我們是簽了正式合同的!你們不能……”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屈辱而劇烈顫抖,幾乎破音。
“合同?呵呵……”王磊發(fā)出一聲嗤笑,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蘇小姐,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事何必說得太明白?這樣吧,”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曖昧而充滿暗示,“晚上‘鉑悅宮’有個局,都是圈內(nèi)朋友,您要是肯賞臉過來喝杯酒,親自‘解釋’一下這里的‘誤會’……那什么都好說,貨源嘛,有的是……”
巨大的惡心和憤怒如同海嘯般將蘇晚淹沒!她猛地掐斷了電話!手臂無力地垂落,手機“啪”地一聲掉在堆滿廢稿的桌面上。她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屬文件柜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眼前一陣發(fā)黑,金星亂冒。交期迫在眉睫,客戶催命的郵件和電話像索魂符一樣不斷砸來。失去了核心原料,所有的設(shè)計稿都成了一堆廢紙!工作室剛剛因為“星芒”事件稍有起色,轉(zhuǎn)眼又被打入更深的深淵!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漫過胸口,扼住喉嚨,讓她無法呼吸。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不是哭泣,只是一種生理性的崩潰。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濃郁的血腥味,才勉強沒有發(fā)出嗚咽。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滅頂?shù)慕^望徹底吞噬時——
掉在桌上的手機突然又瘋狂地震動起來!屏幕上跳躍的名字,依舊是那個讓她作嘔的“王總監(jiān)”!
蘇晚像被燙到一樣,根本不想接!但電話頑固地響著,仿佛她不接就會一直響到天荒地老。
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顫抖著手指劃開接聽,聲音沙啞而冰冷:“王總監(jiān),我還有事,你……”
“蘇小姐!蘇小姐!哎呀誤會!天大的誤會??!”電話那頭,王磊的聲音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驚天逆轉(zhuǎn)!之前那副油膩囂張的腔調(diào)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驚恐的、帶著諂媚和急切的討好,語速快得幾乎聽不清!
“剛才是我們內(nèi)部溝通出了重大失誤!嚴重失誤!那個通知是發(fā)錯了!絕對發(fā)錯了!您千萬別往心里去!您要的那批貨!對!就是那批最高品質(zhì)的粉鉆和藍寶!已經(jīng)!已經(jīng)安排倉庫緊急打包了!明天!最晚明天上午十點!準時給您發(fā)專線快遞送過去!”
蘇晚徹底愣在原地!握著手機,如同石化般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戲劇性的轉(zhuǎn)變!
“還有!價格!”王磊的聲音還在電話那頭急切地表功,帶著一種恨不得跪下來磕頭的卑微,“按照咱們合同上的……不不不!哪能按合同啊!這次是我們的責任!給您造成困擾了!必須打折!打八折!您看行不行?不不不!七折!七折!就當是賠罪!求您務必高抬貴手!在霍……在您那邊千萬美言幾句!都是誤會!真是天大的誤會啊!”
霍……
這兩個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蘇晚混沌的腦海!
是他!
只能是霍宴州!
除了他,誰還有這樣的能力,讓“晶耀源”這種仗勢欺人的地頭蛇在瞬間態(tài)度逆轉(zhuǎn),卑微惶恐到如此地步?
一股極其復雜的情緒海嘯般席卷了她!是劫后余生的虛脫?是對那只無形巨手翻云覆雨能力的驚悸?還是……一絲無法抑制的、洶涌而來的……感激?
她掛了電話,身體依舊因為情緒的劇烈起伏而微微顫抖。她看著桌上那堆幾乎被判了死刑的設(shè)計稿,又看看窗外,仿佛想透過重重樓宇,看到那個遠在市中心冰冷大廈頂端的男人。
傍晚?;粞缰莼氐綏鞯でf園。玄關(guān)的暖光燈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他脫下外套,動作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客廳。
蘇晚正坐在沙發(fā)角落的落地燈下,對著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屏幕,眉頭緊緊蹙著,手里拿著一支筆無意識地在速寫本上劃拉著,發(fā)出煩躁的沙沙聲。旁邊的茶幾上,攤開著幾張材料清單和供應商目錄,上面用紅筆劃滿了混亂的標記和問號。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被難題困住的、焦灼不安的氣息。
霍宴州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冰藍色的目光在她緊蹙的眉心和那些凌亂的紙張上停留了短暫的一瞬。
他走過去,腳步聲很輕,卻依舊帶起了地板的輕微震動。他在她面前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下,身體向后靠進柔軟的皮質(zhì)靠墊里。動作看似隨意,目光卻并未從她身上移開。
沉默了幾秒??諝庥行┠郎?。
他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冷清,仿佛只是隨口提起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目光卻落在她屏幕上那些復雜的圖表:
“工作不順?”
蘇晚正全神貫注地核對一份替代材料的參數(sh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猛地抬起頭!猝不及防地撞入霍宴州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她的心臟猛地一縮!臉上瞬間掠過一絲慌亂和驚訝,像是沒想到他會主動關(guān)心這個。
她張了張嘴,那些關(guān)于“晶耀源”、關(guān)于刁難、關(guān)于他暗中出手幫忙的話在喉嚨口翻滾,幾乎要脫口而出。但最終,還是被她強行咽了回去。她不確定,點破這一切,會不會讓眼前這微妙的、脆弱的平衡瞬間破裂。
她只是微微低下頭,含糊地“嗯”了一聲,聲音很輕:“有點……小麻煩?!?
霍宴州看著她那副欲言又止、明明受了委屈卻強裝鎮(zhèn)定的樣子,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波動。他幾乎是立刻別開了視線,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語氣陡然變得冷硬起來,帶著一種刻意的、拒人千里的疏離:
“不關(guān)我的事。”
他站起身,仿佛不愿在這個話題上多停留一秒,朝著餐廳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聽不出情緒的話,消散在溫暖的空氣里:
“別影響念念心情?!?
蘇晚怔怔地看著他挺括冷硬的背影消失在餐廳入口,心里那點剛剛升起的、想要道謝的沖動,被他最后那句冷冰冰的話徹底澆滅。果然……他只是怕影響到念念。她低下頭,唇角泛起一絲苦澀的弧度。
然而。
就在她失落地收回目光,準備繼續(xù)面對電腦屏幕時——
眼角的余光卻無意中捕捉到——
已經(jīng)走到餐廳門口、側(cè)身準備進去的霍宴州……
他那張總是冰封的側(cè)臉上……
緊抿的唇角線條……
似乎……
極其極其輕微地……
向上揚起了一個幾乎無法被察覺的、轉(zhuǎn)瞬即逝的微小弧度?
快得如同光影的錯覺。
但蘇晚的心臟,卻在那瞬間,莫名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仿佛窺見了一座冰山之下,那最深最暗處,偶然涌過的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