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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禁地之鑰

(一)

冰冷,黑暗,窒息……還有那錐心刺骨的、失去孩子的劇痛和滔天的怨恨!

蘇繡寧感覺自己像一片殘破的落葉,被卷入冰冷絕望的漩渦,不斷下沉、下沉……肺部灼痛,喉嚨被無形的力量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柳氏年輕卻扭曲嫉恨的臉,秦嬤嬤冷酷惡毒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匕首,反復刺穿她的意識!

“不——!”她猛地彈坐起來,發出一聲嘶啞的尖叫,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仿佛剛剛從溺斃的邊緣掙扎回來。冷汗浸透了寢衣,額發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鼻腔和唇邊似乎還殘留著血腥的鐵銹味,眼前陣陣發黑。

“繡寧!繡寧!你醒了?!感覺怎么樣?別怕!看著我,是我!”一雙溫暖而堅定的手立刻扶住了她顫抖不止的肩膀,沈青黛焦急關切的臉龐映入她尚未完全聚焦的眼簾。油燈的光芒溫暖而穩定,驅散著噩夢帶來的寒意。

“表……表姐……”蘇繡寧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劫后余生的戰栗,她反手死死抓住沈青黛的手臂,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是她們……是柳夫人和秦嬤嬤!她們……她們殺了婉娘!殺了她的孩子!推她下水……沉塘……”

淚水混合著冷汗洶涌而出,巨大的悲憤和恐懼讓她語無倫次,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婉娘臨死前的絕望、痛苦和不甘,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了她的靈魂深處,那份感同身受的劇痛幾乎將她撕裂。

“我知道,我知道!”沈青黛用力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沉穩而充滿力量,試圖安撫她幾乎崩潰的情緒,“你做得很好,繡寧!你看到了真相!很殘忍,但這就是我們必須面對的!婉娘的冤屈,必須由我們來揭開!”

她拿出干凈的帕子,小心翼翼擦去蘇繡寧鼻下和唇邊已經干涸的血跡,眼神里充滿了心疼和后怕。剛才蘇繡寧突然尖叫著昏厥過去,口鼻溢血,那情景著實嚇壞了她。

“她們……好狠……”蘇繡寧伏在沈青黛肩頭,無聲地慟哭,身體因為極致的情緒而微微痙攣,“就因為婉娘懷了父親的孩子……就因為嫉妒……她們就……一尸兩命……那池水那么冷……她該有多絕望……”

“禽獸不如!”沈青黛的聲音里也壓抑著熊熊怒火,她從未如此痛恨過一個人,“為了鞏固地位,為了那點可憐的嫉妒心,竟然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柳如眉!秦素心!她們根本不配為人!”

真相的重量,遠比想象的更加殘酷和血腥。這不再是模糊的傳聞和猜測,而是通過蘇繡寧的通靈能力,血淋淋地展現在她們面前的謀殺!柳氏端莊賢淑面具下的蛇蝎心腸,秦嬤嬤刻板忠誠背后的助紂為虐,令人發指!

“那塊繡片……”蘇繡寧抬起淚眼,看向桌上那塊被素帕半遮半掩的怨毒繡片,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一種復雜的同情,“那是婉娘……在失去孩子后,懷著怎樣的恨意繡下的……那并蒂蓮……那撕扯的人……是她和柳氏?還是她和那個未出世的孩子?那荊棘……是她的怨恨……”她終于明白了這繡片圖案背后令人心碎的隱喻。

“還有那件嫁衣……”沈青黛眼神銳利地補充,“幻象最后,柳氏和秦嬤嬤手里攥著一件未完成的大紅嫁衣!婉娘臨死前的執念也提到了‘我的嫁衣’!那很可能就是婉娘為自己繡的嫁衣!她期盼著與心愛之人(很可能是你父親)結合,期盼著孩子的降生……可這一切,都被柳氏殘忍地摧毀了!那件嫁衣,很可能也成了怨念的一部分,甚至……是關鍵!”

線索越來越清晰,拼圖正在一塊塊拼湊完整。婉娘的慘死、那件未完成的嫁衣、柳氏和秦嬤嬤的罪惡、以及這塊承載了滔天怨念的“怨繡”……所有的一切都指向那個被塵封的禁地——廢棄的繡樓和荒蕪的荷花池!

“鑰匙!”蘇繡寧猛地想起,“表姐,那枚鑰匙!它能打開什么?是不是就是那繡樓里,藏著婉娘嫁衣或者更多證據的地方?”

沈青黛從懷中取出那個用手帕仔細包好的銅鑰匙。生銹的鑰匙在燈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柄部模糊的云雷紋和符文顯得更加神秘莫測。

“很有可能!”沈青黛沉聲道,指尖摩挲著冰冷的銅銹,“這鑰匙的紋路古奧,不像普通房門鑰匙。結合婉娘繡娘的身份,那繡樓里很可能有專門存放貴重繡品或者她私人物品的箱籠,需要特殊的鑰匙才能打開。這枚鑰匙,或許就是揭開最后秘密的關鍵!”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雖然微弱,卻切實存在。找到了鑰匙,就找到了方向!

然而,就在兩人因窺見真相和找到線索而稍感振奮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以及小蓮刻意提高的、帶著提醒意味的聲音:“小姐,表小姐,秦嬤嬤來了!”

兩人臉色驟變!沈青黛迅速將鑰匙和繡片重新包好,塞進床鋪最深處。蘇繡寧也慌忙用袖子擦干眼淚,拉高被子,假裝剛剛醒來,虛弱地靠在床頭。

門被推開,秦嬤嬤那張刻板陰沉的臉出現在門口。她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先是掃過桌上燃著的油燈(夜深未熄),然后落在蘇繡寧蒼白虛弱、眼圈紅腫的臉上,最后又瞥了一眼站在床邊、神色看似平靜卻難掩一絲緊繃的沈青黛。

“繡寧小姐這是怎么了?”秦嬤嬤的聲音平板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聽說昨夜又驚悸了?還吐了血?”她的消息靈通得可怕!

蘇繡寧心頭一緊,垂下眼睫,虛弱地咳嗽了兩聲,低聲道:“勞嬤嬤掛心……只是舊疾復發,并無大礙……”

“舊疾?”秦嬤嬤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小姐還是仔細些好。府里流言紛紛,都說您這病……來得蹊蹺。夫人仁慈,允了表小姐來陪護,但若是沖撞了府里的清凈,或是耽誤了給李老夫人的壽禮……”她的話語頓了頓,帶著毫不掩飾的威脅,“那后果,可不是小姐能承擔得起的。”

她的目光再次掃過房間,似乎在搜尋著什么異常的痕跡,最后定格在蘇繡寧蒼白的臉上:“夫人吩咐了,讓老奴來看看,順便……再給小姐送些‘安神’的藥材。這次方子加了重料,務必讓小姐‘安安穩穩’地睡個好覺,養足精神,才好專心繡活兒。”

她身后一個小丫鬟端著一碗黑乎乎、散發著濃烈苦澀氣味的湯藥走了進來。那藥味刺鼻,聞之令人頭暈,絕非普通的安神湯!

沈青黛眼神一凝,上前一步,擋在藥碗前,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嬤嬤,繡寧剛吐了血,身體虛弱,怕是受不住太猛的藥性。可否……”

“表小姐多慮了。”秦嬤嬤冷冷打斷她,眼神銳利如刀,“這是夫人特意請名醫開的方子,最是對癥下藥。夫人一片苦心,難道表小姐要質疑不成?還是說……表小姐覺得,自己的醫術比夫人請來的名醫更高明?”話語間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沈青黛暗暗攥緊了拳,知道無法硬抗。柳氏這是鐵了心要用藥物控制蘇繡寧,讓她無力他顧,甚至可能……含有讓她精神萎靡、無法再“胡言亂語”的成分!

“嬤嬤言重了,青黛不敢。”沈青黛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怒火,側身讓開。

秦嬤嬤示意丫鬟將藥碗強行塞到蘇繡寧手中。那碗壁滾燙,藥氣熏人。蘇繡寧看著碗中漆黑的藥汁,只覺得胃里一陣翻騰,那濃烈的苦澀味仿佛帶著死亡的氣息。

“小姐,趁熱喝了吧。”秦嬤嬤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眼神冰冷地監視著她。

蘇繡寧的手顫抖著,在秦嬤嬤迫人的目光下,她知道這碗藥不喝不行。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如同飲鴆止渴般,將那碗味道詭異、苦澀到極致的藥汁,一口一口地灌了下去。每喝一口,都像是在吞咽毒藥,灼燒著喉嚨和胃袋。

看著碗底見空,秦嬤嬤臉上才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滿意神色。“小姐好生歇著吧。老奴會每日這個時辰,親自送藥過來。”她特意強調了“親自”二字,帶著十足的監視意味。

說完,她不再多留,帶著丫鬟轉身離開,如同帶來瘟疫的烏鴉。

門一關上,蘇繡寧立刻沖到痰盂邊,劇烈地干嘔起來,想要把喝下去的藥吐出來,但那藥汁仿佛已經黏在了胃里,只吐出一些酸水,帶來更加難受的灼燒感。

“這藥……有問題……”她虛弱地癱軟在地,臉色更加蒼白,額角滲出虛弱的冷汗,“她們……她們想讓我變成真正的病人……或者……啞巴……”

沈青黛連忙扶起她,眼中怒火燃燒:“好歹毒的心腸!她們是怕了!怕你看到真相,怕你說出來!所以要用這種下作手段控制你!”她迅速從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清香撲鼻的綠色藥丸,“這是我舅舅秘制的解毒丸,能化解一部分藥性,護住心脈。快服下!從今天起,她送來的藥,能倒就倒,不能倒也要想辦法減量!絕不能讓她們得逞!”

(二)

秦嬤嬤每日送來的“安神藥”,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時刻提醒著蘇繡寧所處的險境。那藥性猛烈,即便有沈青黛的解毒丸化解部分,依舊讓她時常感到頭暈乏力,精神難以集中,手腳也時不時會有些虛浮無力。

柳氏的意圖很明顯:既要她耗盡心力完成那件不可能完成的吉服,又要用藥物將她控制在虛弱無力、無法思考更無法反抗的狀態。一石二鳥,毒辣至極。

而蘇玉柔,顯然也得到了柳氏的默許甚至縱容,變本加厲地前來刁難。

這日午后,蘇繡寧強打著精神,坐在繡繃前,小心翼翼地避開那點暗紅污漬,繡著嫁衣袖口繁復的纏枝蓮紋。金線在她指尖穿梭,雖然速度因藥物的影響慢了許多,但針法依舊精準細膩,展現出她深厚的功底。

沈青黛坐在一旁看書,實則時刻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突然,房門被“砰”地一聲毫不客氣地推開!蘇玉柔帶著兩個貼身丫鬟,趾高氣揚地闖了進來。她今日穿了一身嬌艷的桃紅衣裙,頭上珠翠環繞,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看好戲的神情。

“喲,姐姐還在繡呢?真是辛苦了呢。”蘇玉柔捏著嗓子,聲音嬌嗲卻充滿諷刺,“讓我瞧瞧,繡得怎么樣了?可別白白糟蹋了母親賞的好料子!”

她說著,就不管不顧地湊到繡繃前,伸出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就要去摸那光滑的云錦面料。

“別碰!”蘇繡寧下意識地驚呼一聲,身體因為藥物的關系反應慢了半拍,沒能及時攔住。

蘇玉柔的手指已經碰到了錦緞,正好按在了那點暗紅的污漬附近!她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臉上露出夸張的嫌惡表情:“呀!這是什么臟東西?!姐姐,你怎么這么不小心!這料子多金貴啊!沾上這種洗不掉的污漬,這還怎么用?!要是讓李老夫人看到了,我們蘇家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她聲音尖利,刻意放大,仿佛蘇繡寧犯了什么十惡不赦的大罪。

蘇繡寧臉色一白,想要解釋:“這不是我……”

“不是什么不是?!”蘇玉柔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蠻橫地打斷,“東西在你手里弄臟的,就是你的事!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自己繡不好,就想毀了這料子,讓大家都沒臉!”

她越說越起勁,眼神惡毒地在繡繃上來回掃視,突然,她像是發現了什么新大陸,指著蘇繡寧剛剛繡好的幾片纏枝蓮葉,尖聲道:“還有這里!這針腳怎么歪歪扭扭的?!顏色也不對!金線用的也太省了吧?你是不是偷工減料,把金線私藏起來了?!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那針腳明明均勻細密,顏色過渡自然,金線用量更是恰到好處,蘇玉柔根本就是在無理取鬧,雞蛋里挑骨頭。

蘇繡寧氣得渾身發抖,藥物帶來的虛弱讓她更加難以應對這種蠻橫的指責,胸口一陣發悶。

沈青黛放下書卷,站起身,走到蘇玉柔面前,神色平靜,眼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意:“玉柔妹妹,說話要講證據。這料子上的污漬,送來時便已存在,繡寧正想法子遮掩。至于針腳金線,妹妹若是不懂刺繡,還是不要妄加評論為好,免得貽笑大方。”

蘇玉柔被沈青黛不軟不硬地頂了回來,尤其那句“不懂刺繡”更是戳中了她的痛處,頓時惱羞成怒:“沈青黛!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你一個外人,吃我們蘇家的,住我們蘇家的,倒管起我們家的閑事來了?!我看就是你攛掇著蘇繡寧不好好干活!你們兩個是不是合起伙來想搞鬼?!”

她越說越不像話,竟然抬手就要去撕扯繡繃上的云錦!“我讓你繡!繡壞了的東西,還不如撕了干凈!”

“住手!”沈青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蘇玉柔的手腕,力道之大,讓蘇玉柔痛呼出聲。

“你敢對我動手?!反了你了!”蘇玉柔尖叫起來,對身后的丫鬟喊道,“都是死人嗎?!給我把她拉開!”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有些畏懼沈青黛冰冷的目光,不敢上前。

就在這時,蘇玉柔掙扎間,另一只手胡亂一揮,竟然將桌角那碗下午秦嬤嬤剛送來的、蘇繡寧還沒來得及處理的漆黑藥湯打翻在地!

“啪嚓!”瓷碗摔得粉碎!濃黑刺鼻的藥汁濺得到處都是,甚至有幾滴濺到了蘇玉柔桃紅色的裙擺上,留下難看的污漬。

空氣瞬間凝固。

蘇玉柔看著自己裙擺上的污漬,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更加尖利的怒罵:“啊!我的新裙子!蘇繡寧!都是你害的!你這該死的病癆鬼!喝這種惡心東西!你怎么不干脆喝死算了!”

她口不擇言地辱罵著,完全忘了追究藥汁為何如此漆黑刺鼻。

而沈青黛的目光,卻死死盯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和蜿蜒流淌的藥汁上。那藥汁顏色深黑近墨,粘稠異常,散發出的苦澀味里夾雜著一股極其細微的、令人不適的腥氣,絕非普通藥材所有!甚至有幾片沒有完全溶化的、顏色詭異的藥渣混在其中!

這藥……果然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蘇玉柔還在不依不饒地叫罵撒潑。沈青黛強壓下心頭的驚怒,冷冷地瞪著她:“玉柔妹妹,鬧夠了嗎?打翻了夫人的藥,若是夫人問起來,你說她是怪我,還是怪你?”

蘇玉柔的罵聲戛然而止。她這才想起這藥是母親吩咐送來的,自己打翻了,母親定然不高興。她狠狠瞪了蘇繡寧和沈青黛一眼,色厲內荏地跺腳道:“哼!你們給我等著!要是壽禮出了半點差錯,有你們好看!”說完,悻悻然地帶著丫鬟,罵罵咧咧地走了,忙著回去處理她裙擺上的污漬。

房間里一片狼藉。破碎的瓷片,流淌的藥汁,刺鼻的氣味。

蘇繡寧無力地靠在繡繃上,臉色蒼白,眼神疲憊而悲涼。這就是她每日面對的生活,無盡的刁難、惡意和藥物控制。

沈青黛蹲下身,用帕子小心地蘸取了一點殘留的藥汁,湊近鼻尖仔細聞了聞,又仔細觀察著那些奇異的藥渣,臉色越來越沉。

“曼陀羅……還有……烏頭?”她低聲喃喃,眼中閃過駭然之色,“她們竟然敢用這種虎狼之藥!劑量雖不算立刻致命,但長此以往,會嚴重損傷心神,令人精神恍惚,記憶衰退,甚至……變成任人擺布的白癡!”

柳氏的心腸,比毒蛇還要毒!她不僅要蘇繡寧的繡藝,還要徹底毀掉她這個人!

(三)

打翻的藥碗像一聲警鐘,敲醒了蘇繡寧心中最后一絲僥幸。柳氏的迫害已經圖窮匕見,不再僅僅是打壓和恐嚇,而是上升到了摧毀她身心的程度。她們的時間不多了。

必須盡快行動!必須在被藥物徹底摧毀之前,找到確鑿的證據,扳倒柳氏,也化解婉娘的怨念!

然而,最大的阻礙橫亙在眼前——秦嬤嬤如同門神般,日夜看守著通往禁地的唯一路徑。那枚生銹的銅鑰,無法靠近它的鎖孔,便毫無用處。

“硬闖肯定不行。”沈青黛蹙眉沉思,“秦嬤嬤警惕性極高,我們稍有異動,她必然察覺。必須想辦法調虎離山,或者……讓她自己打開那扇門。”

“讓她自己打開?”蘇繡寧茫然,“這怎么可能?”

“事在人為。”沈青黛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秦嬤嬤看守禁地,是奉柳夫人之命。如果……禁地里出現了必須由她親自進去查看的‘異常’呢?比如……夜半時分,那廢棄的繡樓里,突然亮起了燈火?或者……傳來了清晰的女子哭聲?”

蘇繡寧瞬間明白了沈青黛的意圖,心臟猛地一跳:“表姐,你是想……?”

“沒錯!”沈青黛眼神灼灼,“既然那‘東西’能出現在你的窗外,能出現在庫房角落,為什么不能出現在它本該在的地方?我們要做的,不是自己去冒險,而是……讓‘她’去‘提醒’一下那些心虛的人!”

這個計劃大膽而冒險,近乎玩火。但眼下,這似乎是唯一能打破僵局、靠近真相的方法。

“可是……我們怎么才能……”蘇繡寧還是有些害怕,如何能控制一個怨靈?

“我們不需要控制。”沈青黛分析道,“婉娘的怨靈之所以活動越來越頻繁,力量越來越強,一是因為繡寧你與她的‘怨繡’產生了共鳴,無形中滋養了她;二是因為柳夫人和秦嬤嬤的恐懼和鎮壓,反而加劇了她的怨氣。我們只需要……稍稍‘助推’一下。”

她壓低聲音,說出自己的計劃:“繡寧,你需要再冒一次險。今夜子時,陰氣最盛之時,你手持那塊‘怨繡’,集中你所有的意念,去想婉娘臨死前的慘狀,去想柳氏和秦嬤嬤的惡行,去想那未出世的孩子……將你的悲憤和不平,透過這塊繡片,傳遞出去!就像……你在為她吶喊,呼喚她去向仇人索債!”

“這……這能行嗎?”蘇繡寧的手心沁出冷汗。主動去溝通一個怨靈,這聽起來太瘋狂了。

“我不知道一定能行,但值得一試!”沈青黛握住她冰冷的手,“你的能力特殊,這塊繡片又是她怨念所化,這可能是唯一能間接影響她的方法。我會在你身邊布下一個小型的防護陣,用朱砂和藥粉,盡量保護你不被反噬。成敗在此一舉!”

蘇繡寧看著沈青黛堅定的眼神,又想起婉娘的慘死和自己岌岌可危的處境。恐懼依舊存在,但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最終占據了上風。她用力點了點頭:“好!我試試!”

是夜,月黑風高。

子時將至,萬籟俱寂。房間里沒有點燈,只有窗外微弱的星光照亮一點模糊的輪廓。

沈青黛用朱砂粉在蘇繡寧打坐的床榻周圍,小心翼翼地畫下幾個簡單的辟邪符咒,又在她手心放了一小撮混合了雄黃和艾草的藥粉。她自己則手持一根桃木短簪,警惕地守在符陣之外。

蘇繡寧盤膝坐在陣中,雙手捧著那塊冰冷刺骨、散發著濃郁怨氣的繡片。她閉上眼,努力排除雜念,開始回想幻象中的每一個細節——冰冷的池水,沉重的石頭,柳氏扭曲的臉,秦嬤嬤惡毒的話語,還有那失去孩子時撕心裂肺的痛楚……婉娘的絕望和不甘,如同潮水般再次將她淹沒。

她在心中無聲地吶喊:“婉娘……我知道你的冤屈……我知道是她們害了你……害了你的孩子……她們就在那里……在那棟鎖著的繡樓附近……去找她們……去讓她們看見你……去討回你的債……”

她的意念越來越集中,情緒越來越激動。那塊冰冷的繡片仿佛活了過來,在她手中微微震顫,散發出更加濃郁的陰寒之氣!周圍的氣溫似乎在急劇下降!符陣外的沈青黛握緊了桃木簪,眼神凝重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

“嗚……嗚嗚……”

那幽怨凄切的哭聲,再一次,清晰地響了起來!

但這一次,聲音傳來的方向,不再是蘇繡寧的窗外,也不是庫房角落,而是……更深處!朝著西院禁地的方向飄去!聲音忽遠忽近,仿佛有一個無形的存在,正穿著濕漉漉的衣裙,滴著水,一步步……走向那扇被鐵鏈鎖住的柵欄門!

蘇繡寧猛地睜開眼,和沈青黛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充滿了緊張和期待!

成功了?!婉娘的怨靈,真的被引導向了禁地?!

她們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那哭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凄厲,充滿了控訴和怨毒,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緊接著,遠處隱約傳來了犬吠聲,還有……一聲短促而驚恐的尖叫?!像是某個起夜的仆婦被嚇到了!

然后,她們聽到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以及鐵鏈被劇烈晃動、撞擊在木柵欄上發出的“哐啷哐啷”的巨響!

是秦嬤嬤!她果然被驚動了!

兩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沈青黛悄無聲息地移動到窗邊,透過窗紙的破孔,極力向西院方向望去。可惜距離太遠,又有房屋遮擋,什么也看不清,只能聽到那邊傳來的、越來越響亮的鐵鏈撞擊聲和秦嬤嬤似乎帶著驚怒的呵斥聲(聽不清具體內容)。

混亂持續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突然,所有的聲音——哭聲、鐵鏈聲、呵斥聲——都戛然而止!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掐斷!

死寂重新降臨。只有劇烈的心跳聲在胸腔里轟鳴。

發生了什么?秦嬤嬤進去了?還是她把“東西”趕走了?

沈青黛和蘇繡寧緊張地等待著,手心全是冷汗。

又過了許久,一陣疲憊而略顯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朝著她們院子的方向而來。是秦嬤嬤回來了!

兩人立刻躺下裝睡。只聽秦嬤嬤的腳步聲在她們院門外停頓了片刻,似乎在警惕地傾聽里面的動靜,然后才繼續走向她自己的住處。她的腳步聲失去了往日的沉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計劃……似乎成功了一半?至少,禁地確實發生了“異常”,驚動了秦嬤嬤!

(四)

第二天,府里的氣氛明顯變得更加壓抑和詭異。

下人們竊竊私語,眼神驚惶。昨夜那凄厲的哭聲和西院方向的動靜,不止一個人聽到。再加上之前神婆鬧的那一出,關于“婉娘索命”的流言如同野火般在私下蔓延,壓都壓不住。人人自危,看向西院的眼神充滿了恐懼。

秦嬤嬤的臉色比以往更加陰沉難看,眼下一片烏青,顯然一夜未眠。她巡視的頻率更高了,尤其是在通往禁地的路徑附近,那雙渾濁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警惕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懼。她甚至加派了兩個粗壯婆子,白天也守在柵欄門外不遠處,美其名曰“打掃庭院”,實則是加強看守。

柳氏稱病免了晨省,但據她院子里的丫鬟透露,夫人昨夜也受了驚嚇,摔碎了一個心愛的茶盞,發了好大的脾氣,今早起來臉色極其難看。

壓迫感有增無減,但沈青黛卻從中看到了一絲機會。

“秦嬤嬤害怕了!柳夫人也害怕了!”沈青黛壓低聲音對蘇繡寧分析,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她們越害怕,就越會緊盯著禁地,反而可能會忽略其他地方!而且,經過昨夜那一鬧,她們或許會以為‘婉娘’的主要目標是禁地本身,暫時不會太關注庫房那邊!這是我們再次潛入庫房,仔細搜查那個箱子的最好機會!那枚鑰匙是在箱子里的繡片下找到的,箱子里很可能還有我們遺漏的線索!甚至……可能有另半塊玉佩!”

蘇繡寧的心因這個大膽的計劃而加速跳動。再次進入那個黑暗陰森、昨晚還傳出滴水聲的庫房?恐懼依舊存在,但揭開真相的渴望和沈青黛的勇氣給了她力量。

“好!什么時候去?”

“就在今天下午!”沈青黛果斷道,“秦嬤嬤昨夜受驚,白日精神不濟,又要分心看守禁地和監視我們,午后是她最容易松懈的時候!我們假裝午睡,然后……”

計劃已定。兩人強迫自己吃了些東西,然后依計行事,早早吹熄了房間的燈,制造出已然午睡的假象。

果然,沒過多久,窗外傳來了秦嬤嬤刻意放輕卻依舊沉重的腳步聲,她在窗外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確認里面的動靜,然后才慢慢踱開。

時機到了!

兩人再次換上深色衣物,沈青黛熟練地用銅絲打開了庫房大鎖。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進入庫房雖然依舊緊張,但少了些許慌亂。

庫房內依舊陰暗冰冷,灰塵彌漫。兩人直奔那個角落,再次搬開雜物,打開了那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漆木箱。

這一次,有了更充分的心理準備和更明確的目標,她們的搜查更加仔細。沈青黛將火折子湊近,幾乎將箱子里的每一樣東西都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仔細檢查。

除了那些褪色發硬的絲線、一些零碎的繡花樣子和幾件半舊不新的普通衣物外,她們在箱子最底層,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用褪色錦緞縫制的、巴掌大的護身符袋。符袋已經很舊了,邊角磨損,顏色暗淡。

沈青黛小心地解開系口的絲繩,將里面的東西倒在素帕上。

里面并沒有想象中的另半塊玉佩,只有幾樣小東西:一縷用紅繩系著的、柔軟微卷的胎發(顏色偏深);一小片干枯脆弱、依稀能看出是并蒂蓮形狀的蓮花瓣;還有一張折疊得很小的、泛黃脆弱的紙箋。

沈青黛極其小心地展開那張紙箋。紙箋上是用娟秀卻略顯虛浮的筆跡寫下的兩句詩:

**“蓮子心中苦,梨兒腹內酸。”**

詩句旁,還用極細的墨線,勾勒了一個小小的、蜷縮的嬰兒輪廓。

蓮子……梨兒……離兒?!

這分明是一首隱晦的、表達骨肉分離之痛的詩!是婉娘在得知自己懷孕后,既甜蜜又心酸的真實寫照!她期盼著孩子的降生(蓮子),卻又因為身份地位和柳氏的虎視眈眈而感到前途未卜、心酸苦澀(梨兒/離兒)!那縷胎發,更是證明了孩子的真實存在!

蘇繡寧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婉娘不僅僅是一個含冤而死的受害者,她更是一個被迫與骨肉分離、承受了巨大痛苦的母親!這份母愛和遺憾,加深了她怨念的悲劇色彩。

雖然沒有找到另半塊玉佩,但這幾樣小物,無疑是婉娘存在過的、愛過的、痛苦過的鐵證!是能擊穿柳氏偽善面具的利器!

“收好它們!”沈青黛將東西重新放回護身符袋,鄭重地交給蘇繡寧,“這是婉娘和她孩子存在過的證明!”

就在她們將東西收好,準備將箱子恢復原狀時,蘇繡寧的目光無意中掃過箱子內側的蓋板。那里似乎刻著什么東西?

“表姐,你看這里!”

沈青黛湊近火折子,只見箱蓋內側,用尖銳的器物深深地刻著幾個歪歪扭扭、卻充滿了無盡恨意的大字:

“柳如眉秦素心不得好死”

每一個筆畫都深入木料,仿佛用盡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刻下!那沖天的怨毒,即使隔著漫長的歲月,依舊撲面而來,讓人不寒而栗!

這無疑是婉娘在被推入池塘前,或者是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留下的最惡毒的詛咒!

證據!這是直指兇手的證據!

兩人帶著沉重而又振奮的心情,迅速處理好現場,退出了庫房。這一次,庫房內沒有再出現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滴水聲。

(五)

帶著婉娘的遺物和那枚關鍵的銅鑰回到房間,兩人都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和力量。真相就在眼前,只差最后一步——進入禁地繡樓,用鑰匙打開那個塵封的秘密!

然而,秦嬤嬤的看守依舊嚴密。白日的騷動并未讓她放松警惕,反而像是受驚的毒蛇,盤踞在禁地入口,更加警覺。

“必須再想辦法讓她離開!”沈青黛蹙眉沉思,“或者……制造一個她不得不離開的‘意外’。”

就在這時,小蓮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臉色發白:“小姐,表小姐,不好了!夫人……夫人帶著人往這邊來了!臉色難看得嚇人!”

柳氏親自來了?!在這個時辰?她想干什么?

蘇繡寧和沈青黛心中同時一凜!沈青黛迅速將符袋和鑰匙藏好。蘇繡寧則立刻坐到繡繃前,拿起針線,假裝專心刺繡,心卻跳得厲害。

房門被猛地推開,帶著一股凌厲的冷風。柳氏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她今日穿了一身暗紫色的錦緞衣裳,臉色確實陰沉得可怕,眼底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秦嬤嬤如同影子般跟在她身后,眼神更加陰鷙。

“母親。”蘇繡寧連忙起身行禮,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柳氏根本不看她,那雙淬毒般的眼睛直接射向繡繃上那件華美的嫁衣吉服!她幾步上前,竟然伸出手,粗暴地撫摸著上面已經完成大半的、流光溢彩的金線繡紋!

她的手指冰冷,帶著一種審視和挑剔,仿佛在檢查一件貨物。蘇繡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發現那點暗紅的污漬。

突然,柳氏的手在繡繃的某一處停了下來!她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無比,死死地盯著嫁衣胸口的位置——那里,蘇繡寧剛剛繡好一對栩栩如生的鴛鴦,寓意夫妻恩愛。

然而,此刻,在午后斜照進來的、略顯昏暗的光線下,那對原本應該甜蜜依偎的鴛鴦的眼睛……竟然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的色澤!仿佛……仿佛泣血一般!連帶著周圍的金線云紋,也隱隱泛著一層不祥的、血色的光暈!

“這……這是什么?!”柳氏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和恐懼!她猛地收回手,仿佛被燙到一樣!

蘇繡寧和沈青黛也驚呆了!她們順著柳氏的目光看去——果然!那對鴛鴦的眼睛,不知在何時,竟然真的變成了暗紅色!如同兩顆凝固的血珠,鑲嵌在華美的繡品上,散發著妖異的光芒!整個嫁衣的氣場都變得詭異起來!

是光線錯覺?還是……婉娘的怨念,已經強大到能夠直接影響這件新繡的嫁衣了?!

“妖孽!果然是妖孽作祟!”柳氏臉色煞白,后退兩步,指著那件嫁衣,手指都在顫抖,“這根本不是什么吉服!這是招邪的喪衣!蘇繡寧!你……你果然是個不祥之人!你把這東西給我毀了!立刻毀了它!”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著,命令身后的婆子:“拿去燒了!快!燒了它!”

“母親!不要!”蘇繡寧失聲驚呼!這是她耗費了無數心血,更是她目前保命的依仗啊!

“夫人息怒!”沈青黛也連忙上前,“許是光線緣故,或是絲線反光……”

“閉嘴!”柳氏猛地轉向沈青黛,眼神瘋狂而惡毒,“還有你!沈青黛!我就知道是你這個外人在背后搞鬼!攛掇著這個孽障弄出這些污穢東西!你們是不是都想害死我?!想毀了蘇家?!”

她的情緒徹底失控,顯然連日來的恐懼和壓力已經讓她瀕臨崩潰邊緣。她對著秦嬤嬤厲聲喝道:“秦嬤嬤!把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給我關進柴房!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放她出來!還有蘇繡寧!給我看緊了!若是再出半點差錯,我唯你是問!”

“是!夫人!”秦嬤嬤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立刻指揮兩個粗壯婆子上前就要扭住沈青黛。

“你們敢!”沈青黛掙扎著,眼神冰冷地看向柳氏,“柳夫人,您無故扣押我,我舅舅若是知道……”

“哼!等你舅舅找來,再說吧!”柳氏冷笑一聲,語氣森然,“給我帶走!”

“表姐!”蘇繡寧想要沖上去,卻被另一個婆子死死攔住。

混亂中,沒有人再留意那件嫁衣。就在柳氏尖叫著命令毀掉它、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的瞬間——

那嫁衣胸口,那對泣血鴛鴦的暗紅眼睛,似乎……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

目光怨毒,直直地……鎖定了驚慌失措的柳氏!

(第四章完)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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