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下突然安靜了，平日總穿著寬松衛衣、帆布鞋的董旋，今天換了件米白色風衣，配上針織裙和長靴，妝容也被精心修飾過。

認識董旋的人都瞪大眼睛，覺得她像個突然亮起的聚光燈，耀眼得陌生。

董旋聞言努力攥緊話筒，克制了自己害羞的情緒。

“嗯……是真的。”董旋咬了下嘴唇。

“拍那場戲前，我偷偷在化妝間做了半小時心理建設，結果一開機，林導說——董旋你剛才繃得太緊了，表情需要再放松一些。”

說完董旋捂住眼，只敢從指縫間偷看觀眾反應。

凌瀟素主動幫她解圍：“那場戲很不好拍，林導說我像一個表演溺水者求生反應的機器人。”

“那這場戲NG的次數多嗎？”

“還好吧，很快就通過了。”董旋急忙說道。

“對，是這樣的。”凌瀟素補充。

噫——

這人演技浮夸，一看就沒講實話。

臺上主持人和兩位主演互動得有來有往，臺下觀眾看得津津有味。

全然沒人注意到角落里一個座位上，有個大嘴姑娘正黑著臉，狠狠盯著臺上兩位主演。

互動環節大約持續了10分鐘，之后又播放了一些精彩片段和未公開的花絮。

然后所有人下臺落座，影廳的燈光逐漸變得昏暗。

“緊張嗎？”凌瀟素悄悄問林立。

“不緊張。”

該準備的都做了，能想到的也全想過了，現在只等結果揭曉，緊張毫無意義。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的時候，大銀幕上逐漸亮起光影，龍標閃過。

在龍標隱沒之后，出現了量子視界的LOGO。

量子視界LOGO主體是一條電影膠片帶，呈現出半環繞的形態，膠片帶上方，有紫色和藍色交織的光帶，光帶線條靈動，相互纏繞，勾勒出類似眼睛的輪廓，又像一個∞符號。

至此，電影正式開場。

銀幕上出現一張鋪滿全屏的米白色磨砂質感的畫紙，上面寫著2007年。

緊接著畫紙飛速隱沒，只留下2007的數字投射在桌面上。

隨著鏡頭下移，桌面上多出兩只手，糾纏的耳機線在兩只手的快速梳理下分開，年輕情侶各自塞入單邊耳機，鏡頭隨著一句“謝謝”，逐漸后拉。

畫面下方忽然出現一個咖啡杯，鏡頭繼續后拉，畫面中央的情侶逐漸失去焦點。

男主角徐山麥從銀幕右側闖入畫面。

他對同坐的女伴講道：“音樂不是單聲道，是環繞立體聲。用耳機聽，左右兩邊聲音是不一樣的。”

徐山麥邊比畫邊說：“只用一邊耳機聽，那就是另外一首歌了。”

畫面切換回年輕情侶，又快速失去焦點。

同樣的鏡頭后拉手法，讓女主葉小絹從畫面左側出現。

她對著自己的男伴說道：“就像培根生菜三明治，把培根和生菜分開吃，那還算培根生菜三明治嗎？”

“不算。”

“兩個人一起吃咖喱蛋包飯，其中一個人把雞蛋吃了，那另一個吃的是什么？”

“咖喱飯。”

“對！他們以為在聽同一首歌，其實不是。”

“他們倆現在聽的就不是同一首歌。”

鏡頭再次切換回男主。

徐山麥：“錄音棚有這樣大的調音臺，你見過嗎？”

“上面有許多開關和旋鈕，它們的作用就是讓左右聲道的聲音，合在一起變得立體。”

葉小絹：“那些音樂家和混錄師，在錄音棚里扒盒飯熬通宵，幾十遍幾百遍的反復比較，才把音樂做出來。”

“結果呢，他們居然把左右聲道分開聽……”

徐山麥：“混錄師知道了，不得氣得把盒飯扔地上。”

葉小絹：“大喊這活沒法干了！”

鏡頭在兩人間來回切換，最終定格在徐山麥背后那個模糊的剪影，原來男女主角身處同一家咖啡廳，只是都沒有看到對方。

臺下觀眾若有所思，這兩位明顯是主角演員，并且兩人都在向朋友訴說同一件事，難道說他倆沒有在一起嗎？

徐山麥和葉小絹同時起身，想要勸阻那對分享耳機的情侶時，結果他們的視線在空氣中猝然相撞，時間如同被按下暫停鍵，兩人的動作凝固了半秒，又若無其事地退回各自座位。

兩人開始和自己的同伴聊起談婚論嫁的事情，但都表現得有些心不在焉。

畫面切換，米白色磨砂畫紙再次占據整個銀幕，畫紙右下角用可愛的手繪體寫著——花束般的戀愛。

開場定基調，至此不少熟悉電影的人都明白了，這電影絕對不是表面上那么簡單。

有一些影評人已經從“花束”這個詞中琢磨出味兒來——盛放的花束，終究逃不過花期定律。

時間回退到2002年。

接下來是一段漫長的分視角敘事，分別從女主和男主兩個人的視角介紹他們各自的生活與人物個性。

我今年21歲，是名大學生，名叫葉小絹。

葉小絹穿著新外套被男性朋友邀請吃火鍋，結果朋友中途跑路，扔下她一個人。

夜晚回家追趕末班車未果，為了省錢跑到網吧，在網吧沙發上勉強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灰溜溜地回家。

葉小絹回到家后怨念頗深，她為了這頓不開心的火鍋，錯過了當天下午的貓咪展覽……

我今年21歲，名叫徐山麥，是名大學生。

另一邊男主角在兼職時訴說著自己的小眾想法。

“我至今不能理解石頭剪刀布的規則，布比石頭厲害是什么道理，石頭明明能把布弄破……”

徐山麥做完兼職完成，回到自己在校外租住的公寓，開始擺弄自己心愛的二手手持攝影機，然后在一個翻到起毛的本子上畫起了分鏡頭。

這一天，他發現自己錯過了當天下午的貓展。

某個雨夜，徐山麥與葉小絹偶然相識。

隨著時間推移，兩人一次次見面、交流，他們驚喜地發現彼此興趣高度相似，甚至連一些小眾想法都驚人一致。

兩人之間找到了一種無與倫比的默契，仿佛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然后在一次次的約會中這種印象愈發深刻。

“太甜了，興趣相投的人在一起，簡直時刻都在發糖。”一位影評人在本子上記下：“不過電影倒敘顯示，五年后他們倆是沒有在一起的，看來現在有多甜蜜，將來就有多苦澀。”

現場不少女同學被男女主角浪漫的默契吸引，不約而同在腦海里拿自己和男朋友與之對比。

不少男生當場就遭了殃。

某次約會結束，葉小絹第一次去徐山麥家里，她站在書架前，仔細打量，臉上慢慢綻開驚喜，難以置信地輕呼：“天啊，跟我的書架幾乎一模一樣！”

夜里，兩人窩在小屋看恐怖片。

窗外雷雨聲中，葉小絹驚喜說道：“《黑樓孤魂》你都找得到？”

“你也知道穆德遠？”男主眼神一亮。

“知道，但這個導演太冷門了。”女主微笑點頭。

哈哈哈哈——

影廳里忽然爆發出一陣歡樂的笑聲，前排嘉賓們笑得很矜持，后面的學生可管不了這么多了，一個個笑得肆無忌憚。

這一段劇情其實并不搞笑，因為現在知道穆德遠的觀眾真沒有幾人。

但這里是京電，這句臺詞就像在食堂里指著大師傅說——你這廚師真小眾。

一道死亡視線穿越人群釘在林立身上，林立若有所感，直視畫面不敢分心。

旁邊的凌瀟素和董旋連大氣都不敢喘，臺詞可是他倆嘴里念出來的啊。

“這電影被禁播了很久，拷貝很難得，據說當年在影院放映時，直接嚇死了一位觀眾。”銀幕里凌瀟素侃侃而談，對董旋揮灑著自己的學識。

銀幕外凌瀟素沒忍住偷摸往穆德遠瞄了一眼，剎那間四目相對，空氣凝滯。

你！完！了！

口型秒懂。

凌瀟素身子一垮癱在座椅上。

懸著的心終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