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塊浸透墨汁的絨布，將女生宿舍裹得密不透風。高三（8）班的302宿舍里，只有張楚晴床頭的應急燈還亮著豆大的光，光線被她刻意壓低的書本擋著，在天花板投下晃動的影子。李菲兒躺在床上，背對著那片光亮，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扇形的陰影，手指卻在被子里攥得發白。

凌晨一點十七分，張楚晴翻身時膝蓋撞到了床架，鐵架發出“哐當”一聲悶響。

“張楚晴，”李菲兒的聲音從黑暗里擠出來，帶著被吵醒的不耐，“你能不能安靜點？翻來覆去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她的語氣像淬了冰，每個字都砸在寂靜里。

張楚晴把習題冊摔在床頭柜上，塑料封面與木板碰撞出刺耳的聲響。

“我樂意，”她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卻裹著火藥味，“嫌吵你出去睡啊！”窗外的蟬突然叫了一聲，又迅速噤聲，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爭吵嚇著了。

李菲兒冷笑一聲，翻了個身面朝張楚晴，應急燈的微光勾勒出她嘴角的譏誚。“喲，脾氣這么大，”她拖長了語調，“還不是有人死心塌地護著你？我可不能，沒人幫我，不像有的人，魅力大，有男朋友護著……”

“你說什么？”張楚晴瞬間坐起來，應急燈被她帶得晃了一下，光束掃過李菲兒臉上挑釁的表情。她感覺一股血沖上頭頂，耳邊嗡嗡作響，“誰告訴你的？”荊貴送她的那支鋼筆從指間滑落，掉在地上發出“嗒”的輕響。

“我說錯了嗎？”李菲兒撐著胳膊坐起來，睡衣領口滑到肩膀，“整個班誰不知道啊，就你還當秘密藏著掖著。上次月考后荊貴在操場給你送水，那眼神甜得能膩死人——”

她的話沒說完，張楚晴已經伸手抓了過去。目標本是李菲兒的胳膊，卻在慌亂中抓住了她鼻梁上的眼鏡。“你給我閉嘴！”張楚晴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是金屬鏡腿的溫度。“嘩啦”一聲，眼鏡被扯了下來，鏡腿劃過李菲兒右眼下方的皮膚。尖銳的刺痛讓李菲兒尖叫出聲，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摸，指尖觸到濕滑的液體。

“張楚晴你瘋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像被踩住尾巴的貓，撲過去就拽住了張楚晴的頭發。“啊——”張楚晴痛地叫起來，兩人在狹窄的床鋪上扭打起來。枕頭掉在地上，水杯被撞翻，水流在水泥地上蜿蜒成河。其他床位的同學被驚醒，手電筒的光束在黑暗中亂晃，像受驚的螢火蟲。

“別打了別打了！”王思遠掀開蚊帳，聲音帶著哭腔，“這都快高考了！”她伸手去拉架，卻被李菲兒甩開的胳膊撞到了下巴。

“趕緊拉開她們啊！”劉宏宇舉著手電筒，光打在糾纏在一起的兩人身上，“還讓不讓人睡覺？明天還要模擬考呢！”她的聲音里滿是焦慮，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宿管楊阿姨的腳步聲在樓道里響起，伴隨著“咚咚”的拍門聲。“302怎么回事？大半夜的吵什么！”門被猛地推開，楊阿姨舉著大功率手電筒照進來，強光讓所有人都瞇起了眼。“老師！她們打架了！”王思遠帶著哭腔喊道。

楊阿姨趕緊上前，和聞訊趕來的值班老師一起分開兩人。張楚晴的頭發凌亂地貼在臉上，嘴角破了一道口子，而李菲兒捂著右眼，指縫間滲出血來，睡衣上也沾了幾點暗紅。

“都住手！”值班的體育老師大聲呵斥，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宿舍里回蕩，“這像什么樣子！馬上要高考了，還在宿舍里打架！”她的臉色鐵青，看著地上的狼藉，眉頭擰成了疙瘩。

楊阿姨仔細檢查李菲兒的傷口，手電筒光下，那道劃傷從眼角延伸到蘋果肌，雖然不深，卻滲出不少血。“這眼睛都劃傷了，”她倒吸一口涼氣，“趕緊去校醫室處理一下！”她轉向張楚晴，眼神嚴厲，“你跟我來，去辦公室等著！”李菲兒被王思遠和劉宏宇扶著往外走，經過張楚晴身邊時，她側過頭，左眼狠狠地瞪著她，眼神里淬滿了恨意。

張楚晴站在原地，看著地上那副摔變形的眼鏡，鏡片上有道清晰的裂痕，像極了此刻她和李菲兒之間的關系。宿舍的風扇在頭頂嗡嗡作響，吹起地上的紙張，也吹涼了她發燙的臉頰。

第二天上午第二節課的課間，陽光透過辦公室的百葉窗，在姜老師的辦公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李菲兒坐在椅子上，右眼角貼著白色的創可貼，創可貼下方透出青紫色，像塊融化的藍莓醬。她雙手絞著校服裙擺，指節泛白。“老師，你一定要主持公道啊！”李菲兒的聲音帶著哭腔，肩膀微微顫抖，“張楚晴太過分了，不僅動手打我，半夜的時候還掐著我的脖子，說要掐死我！”

她抬起頭，左眼蓄滿了淚水，“我現在晚上都不敢睡覺了，一閉眼就覺得有人掐我脖子，這馬上高考了，我要是因為這事影響了復習，可怎么辦啊！”說到最后，她忍不住嗚咽起來，眼淚順著未受傷的臉頰滑落，滴在校服領口上。

姜老師坐在辦公桌后，眉頭緊皺。她從教也有六七年了，第一次遇到高三學生在宿舍打架。看著李菲兒臉上的傷，又想到即將到來的高考，她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好了好了，李菲兒，”她遞過一張紙巾，語氣盡量溫和，“你先別哭，老師一定會把事情查清楚，給你一個交代。”她起身倒了杯溫水，“你先回教室，調整好心態，別因為這件事影響學習，啊？”李菲兒抽泣著接過水杯，指尖冰涼。“謝謝老師，”她小聲說，低頭時劉海遮住了受傷的右眼，沒人看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她走出辦公室，走廊里傳來上課鈴響，同學們匆匆跑過，沒人注意到她臉上的創可貼，除了幾個相熟的女生投來關切的目光。

姜老師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她從抽屜里拿出張楚晴的檔案，照片上的女孩笑得陽光燦爛，眼神清澈。可昨晚值班老師的描述和李菲兒的哭訴，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學生。她對辦公室里另外一個同學說，“同學，請到高三八班叫張楚晴來我辦公室一趟。”幾分鐘后，張楚晴站在了辦公室門口。她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校服也穿得一絲不茍，但嘴角的結痂和紅腫的手腕還是暴露了昨晚的沖突。她低著頭，手指緊緊攥著書包帶，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進來吧。”姜老師指了指李菲兒剛才坐過的椅子。張楚晴坐下后，始終盯著自己的鞋尖，辦公室里只剩下墻上掛鐘“滴答”的聲響。“說說吧，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姜老師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張楚晴抬起頭，眼圈有些發紅，但眼神很堅定。“老師，我沒掐她脖子。”她深吸一口氣，“是她先罵我，還說……說我和荊貴的事。”提到荊貴的名字，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我讓她別說了，她不聽，還把我的書扔在地上……”

“所以你就動手了？”姜老師打斷她，語氣嚴肅，“不管李菲兒說了什么，動手就是不對。你看她臉上的傷，萬一留疤了怎么辦？”

“我不是故意的！”張楚晴的聲音提高了些，“我是想抓她的胳膊，讓她別說了，誰知道搶了她的眼鏡，鏡腿劃到了她……”

她想起昨晚李菲兒臉上的血，心里一陣發緊，“老師，我愿意道歉，也愿意賠她眼鏡，可是她不能撒謊說我掐她脖子……”

姜老師看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女孩，她能感覺到張楚晴的委屈，但李菲兒臉上的傷也是事實。

“張楚晴，”她放緩了語氣，“同學之間有矛盾很正常，但解決矛盾的方式有很多種，動手是最不理智的。現在馬上要高考了，你們的主要任務是學習，不是糾結這些瑣事。”她從抽屜里拿出兩張紙，“這是檢討書，你和李菲兒都要寫。另外，你下午去趟校醫室，看看李菲兒的傷，道個歉。”

她頓了頓，“至于處分的事，學校要開會討論，你先回教室吧，好好復習，別想太多。”

張楚晴接過檢討書，紙張很薄，卻像有千斤重。她走出辦公室，陽光照在臉上，有些刺眼。走廊盡頭，荊貴正站在那里等她，手里拿著一瓶冰鎮的礦泉水。看到她出來，他立刻迎上來，眼神里滿是擔憂。“楚晴，沒事吧？”他把水遞給她，瓶身的涼意透過校服傳來，“我聽王思遠說了，李菲兒她……”

張楚晴搖搖頭，接過水卻沒有喝。“荊貴，”她看著他的眼睛，“我沒掐她脖子。”荊貴握住她的手，掌心溫暖而干燥。“我知道，”他的聲音很堅定，“我相信你。”陽光穿過走廊的窗戶，在他們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兩株并蒂的向日葵，努力朝著光亮的方向生長。

教室里傳來朗朗的讀書聲，是英語課文的背誦聲。張楚晴深吸一口氣，握緊了荊貴的手。“我們回去吧，”她說，“下午還有模擬考。”荊貴點點頭，和她一起走向教室。他們的影子在地面上交織在一起，仿佛在這個夏末的午后，許下了一個關于信任和未來的諾言。而辦公室的廢紙簍里，李菲兒用過的紙巾團成一團，上面還留著淚痕，像一片被揉皺的落葉，等待著被風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