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種基地戒備森嚴,像是李星淵這樣的無關人等不能在這里久待。
如果陳炎承口中的那束光真的有拯救人類的效果,那么他現(xiàn)在也應該立刻的趕回江城——但陳炎承也承認了,那束光是他偶然捕捉到的,真的有用的可能性并不大。
“那你還讓我去你的實驗室拿?”李星淵有些不滿這位自己的發(fā)小。
“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你不去誰去?”陳炎承反問:“反正我是要作為火種前往未來的,不然這個當英雄的機會怎么也輪不到你。”
英雄。兩個人正是這么認識的,在小學的時候,正是因為談論奧特曼,為了迪迦和泰羅誰更厲害這樣的話題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之后,兩個人才就此成為了朋友。
男人不可能沒有成為英雄的夢想。但李星淵咬著這個詞在自己的嘴巴里嚼了兩下,只覺出了一股夢想破滅的苦澀味。
在結束了這次見面時,李星淵幾次想要再說些什么感人的告別話,但最后沖出喉頭的不過是一句保重。而陳炎承只是略微的笑著,輕輕的點了點頭。
兩人深知,這便是永別了。
當李星淵再次見到老劉的時候,老劉正在洗車,他一個肩膀搭著毛巾,一邊仔仔細細的擦拭著那輛軍車上的劃痕和泥垢,看到李星淵走過來,他抬起頭來:“跟陳教授聊完了?”
李星淵點了點頭,老劉也點了點頭,沒有打聽他們具體說了什么。
雖然這也不算什么秘密——陳炎承在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背著人的意思,李星淵確信那個引路的士兵一定全程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并且會如實上報給他的上級——但是老劉有分寸的行為還是讓人產(chǎn)生了些好感。
關于那束光的事情,以李星淵對陳炎承的了解,他一定也和上級說了。大概是無人相信吧?所以他才會找到自己最信任的朋友。
一束能拯救人類的光,這種事情怎么可能呢?
“潘帥怎么樣了?”李星淵站在老劉的旁邊,再次掏出了自己皺巴巴的軟中華煙。
老劉搖了搖頭,拒絕了李星淵抽煙的邀請,他專注的盯著自己的車,用力的擦拭著:“在里面睡覺呢,這幾天累壞了。”
李星淵原本沒覺得,但聽到老劉這么說,他突然感覺到了一股疲勞感也從自己的身體當中涌現(xiàn)了出來,不只是肌肉的疲憊,更是緊繃著的心終于得以放松后的困倦,他團起煙盒:“那我也去睡一會,老劉,辛苦你了。”
老劉搖了搖頭:“咱什么時候回江城?”
“多待幾天吧,休息過來咱們再走。”李星淵笑了笑:“老劉你不是江城人,沒必要和我們回去,回家吧。”
老劉一板一眼的回答:“我得回我的部隊報道。”
李星淵沒再多說什么,他尊重老劉的選擇。
火種基地給他們這些外來者準備了一個簡單的招待所,條件很難說好,但在現(xiàn)在這個條件的情況下也不能挑剔什么了。在簡單搭起來的預制板房里,除卻一個椅子和一個桌子之外,只有兩個鐵架子上下鋪,床上是軍綠色的被子,空氣里面一股汗臭和腳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潘帥正在下鋪,臉沖著墻的一頭睡覺,在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正在燒水的水壺,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李星淵拉開了桌邊的椅子,他雖然累了,但是暫時睡不太著。腦子里面像是塞滿了雜絮,伴隨著他疲乏的意識開始翻滾起來,這些天看到的那些事情,還有陳炎承告訴他的一切……
深海……那些改變的物理規(guī)則,在李星淵的腦海里面具現(xiàn)化成了翻滾著的黑色浪潮,鋪天蓋地的涌來,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水聲,李星淵怔然的從自己的幻覺當中驚醒,他看向了一旁的水壺,水已經(jīng)燒開了。
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原本只覺得疲憊的身體如今硬挺疼痛的像是個僵直的尸體,李星淵提起了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滾燙的熱水。
“潘帥。”李星淵疲倦的叫著潘帥:“起來喝點水再睡。”
在車上的水喝完了之后,李星淵,潘帥和老劉都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喝水了,火種基地周圍的幾百里都荒無人煙,而野外的水源——沒人敢冒著危險飲用。
潘帥沒有回應,大概是睡得太熟了的緣故——李星淵突然意識到有點不對,潘帥的呼嚕聲已經(jīng)停了。
“潘帥,潘帥……”李星淵喉嚨里的聲音變得干澀又沙啞,然后突然喊了一聲:“老劉!”
老劉立刻從門口走了進來,他的臉板的緊緊的,眼睛里像是閃爍著鑄爐中的火焰,他大踏步的接近了李星淵,粗略的看了一眼周圍,然后便走到了床邊,把住了潘帥的肩膀。
他的身體僵住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變得柔軟了下來,他坐在了床邊,抱著自己的戰(zhàn)友,側(cè)過臉龐看向李星淵。
“他走了。”
潘帥死了,他是三個人當中最年輕的那個。
李星淵看向了潘帥的臉,他這幾天看到的尸體比他之前二十年多年當中加起來都要多,但每一次都讓他格外的印象深刻。潘帥的臉浮腫著,一個眼球也膨脹的半撐開了他的眼皮,帶著渾濁的黃斑,那樣子讓李星淵想到那只鼓脹的鯨魚,他側(cè)躺在老劉的懷里,黑色的頭發(fā)脫落,一塊一塊的斑禿,像是個早衰的嬰兒——奇怪,僅僅只是不見幾分鐘,李星淵幾乎再也記不得他正常時候的臉了。
潘帥是穿著衣服睡的,但之前整好的衣服現(xiàn)在顯得不合身了,皮膚下面擠滿了不規(guī)則形狀的腫瘤,分布在身體的各個位置。這是那最近頻繁出現(xiàn)的詭異輻射病的典型表現(xiàn),不講道理的烈性死亡,在某個瞬間,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幾乎都決定背叛這具身體的主人,將整個身體的血肉都異化為腫瘤的養(yǎng)料。
如果說一般的絕癥就像是緩步而來的死神,那么這種輻射病就像是一個打掃房間的清潔工,它有條不紊的安排著自己的工作計劃,然后將房間內(nèi)的污漬——人類,集體有序的掃入到死亡的懷抱當中。
李星淵拍了拍老劉的肩膀:“放開他吧,他不用再吃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