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日。

祁家班整頓行裝，正式離開西安。

西安與興安之間橫亙著一道秦嶺，他們沒法直達，只得先去漢中，再轉道興安。

祁麟佳對此次祝壽極為重視，把祁家班所有人都帶上了，只留了寥寥數人看園。

十輛大車，近六十人的隊伍浩浩蕩蕩行進在褒斜古道上。

除了戲班的各類道具行頭外，車上還有那只衣柜。

此次外出至少半個月，徐澤當然不放心離開衣柜，倘若遇到了危險，他也能借此脫身。

戲班眾人十分疑惑，但祁麟佳和祁慧孫對此表示默許，他們也不好再多問。

徐澤坐在車頭，欣賞著沿途風景。

這個時代交通不便、科技不發達，但也正是因為這樣，山川才顯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翠峰疊嶂，云岫出谷，皆是未經人工雕琢的天然畫境。

途中，柳玉笙也如約送來了《同窗記》、《金瓶梅》，后者還帶有插圖。

這《金瓶梅》不愧為一代奇書，徐澤起初只是因色起意，而后細讀，又被其中世情百態、人性幽微深深吸引。

6月11日。

一行人抵達三交城，再有兩日，就到南鄭了。

天色漸晚，眾人就地扎營，暫作休整。

徐澤跟著忙完后，就來到一旁，繼續看起《金瓶梅》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得有腳步聲。

徐澤猛地回頭，只見祁慧孫此時正站在自己身后，而他手中攤開的一頁，正是西門慶與潘金蓮顛鸞倒鳳的大幅插圖。

他慌忙合上書，局促地起身道：“額...祁班主，你怎么來了？”

祁慧孫也有些尷尬。“父親喚我來，請你過去用餐。”

“好，我稍后便去。”

祁慧孫也沒有久留，直接點頭離去。

徐澤輕嘆一聲，將書放進行囊，然后才趕去祁麟佳那邊。

深夜。

祁慧孫為了隨時照顧父親，就睡在祁麟佳旁邊。

但他不知在想什么，今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祁麟佳被擾的煩了。“你在想何事？”

祁慧孫試探道：“父親，您既如此看重徐澤，何不將他招入我們祁家？”

“你忘了他身懷異術？這等人物，豈是我們所左右的？再者說，他又豈會拘泥于這些兒女情長？”

“可...”

“有話便直說。”

“可今日我去尋他時，見他在讀...《金瓶梅》，還是有插圖的那版。”

“當真？”

“自然是真的，那版書...我少年時也曾看過，絕不會認錯。”

祁麟佳想了想。“三圣母、織女這些神仙尚且思凡，沛民血氣方剛的年紀，又豈能免俗，可你僅有一子一女，巧清也才七歲，如何能夠成婚？”

祁慧孫提醒道：“父親，我們這一支沒有合適的，四叔那邊不是正好嗎？”

“你是說德茝？”

“正是，德茝德才兼備，四叔殉國時，曾立誓終身不嫁，算一算，也是二十有二，他們年紀正相當。”

祁麟佳沉思良久。“此事我心中有數，你不必再想，眼下還是專心準備祝壽之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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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3日。

眾人抵達漢中治所南鄭城。

此時吳三桂與李國翰已率清軍主力南下入蜀，為防止有奸細鬧事，城中戒備十分森嚴。

戲班眾人經過一番嚴密的盤查，又繳納了十多兩銀子后，才得以入城。

馬車行駛在城中，相比商市繁華的西安，這南鄭可謂是百業凋敝，兩側商鋪大多緊閉門戶，即便開門營業的，也是門可羅雀。

道旁行人皆是低頭疾走，少有交談，他們見到兵士巡邏，立即縮起脖子，噤若寒蟬。

這整個南鄭城，儼然是一座大型軍營。

祁家班很快便在客棧里安頓下來，翌日還要繼續趕路，眾人也都早早歇下。

次日清晨。

徐澤正與祁家班眾人在客棧用著早餐，忽然有一隊綠營兵沖進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眾人被嚇了一跳，不明白這是什么情況，難道身份已經暴露了？

而后，一名威武雄壯的漢子踏進客棧，他環視眾人，揚聲道：“你們誰是祁家班班主？”

祁慧孫遲疑地站起身來。“我是。”

徐澤抬眼望去，心頭驀地一緊，因為此人正是當日吳三鳳身邊的侍衛。

祁慧孫快步上前。“小人便是班主祁慧孫，不知軍爺如何稱呼？”

那人淡淡地答道：“我乃平西王帳下護衛，鄭榮。”

“哦，原來是鄭護衛，不知您這是...”

“平西王兄長想聽你們祁家班的戲，隨我們走一趟吧。”

平西王兄長？那不就是吳三鳳嗎？

上次他在祁家戲園遇刺，這次又派鄭榮帶兵來邀請，莫非是要借機報復？

祁慧孫連忙解釋。“鄭護衛有所不知，我們是受興安總兵任大人的邀請，為其母祝壽，壽辰在即，實在耽擱不得。”

鄭榮冷笑一聲。“任珍？你看他敢在王爺面前說一個不字么？”

“可...我們已經約定好...”

鏘！

鄭榮驟然拔出刀，直接砍在一旁的桌子上，祁慧孫頓時被嚇得連連后退。

“想清楚，我可不是來和你商量的，再浪費時間，就真趕不上壽誕了。”

祁慧孫望著那亮晃晃的刀刃，只得低頭應道：“明白，還請鄭護衛在前引路，我們這就前往王府。”

眾人也沒心情再吃飯，直接動身準備出發。

祁麟佳與徐澤對視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都在猜測這是否是孟喬芳的試探？

很快，戲班便來到了平西王府。

這里原本是瑞王朱常浩的王府，如今被吳三桂臨時征用為平西王府。

由于是吳三鳳臨時起意，所以戲臺需要現搭，明日才能開戲。

任母的壽誕是6月19日，也就是說，他們明日唱完，就得飛速趕往興安，即便是走水路，最快也要兩日半，他們只能休息半日。

戲臺就搭建在王府的荷花池畔，這里的環境倒是與祁家戲園類似。

下午。

正當戲班在緊鑼密鼓地籌備時，吳三鳳與鄭榮走了過來。

祁慧孫急忙上前拜見。“小民，拜見吳大人。”

吳三鳳面色平淡。“祁班主，不要誤會，我很喜歡你們的戲，只是上次被刺客打攪，擾了興致，所以這次聽聞你們路過漢中，便特意請你們來府唱上一回。”

“承蒙大人厚愛，小人實在惶恐。”

“至于任總兵那邊，你們也放心，我已派人知會了，不會誤了壽辰。”

“多謝大人。”

祁慧孫表面和煦，心里卻已經罵開了。

任珍當然不敢與吳三鳳起爭執，可按照他的脾氣，這怒火還是得撒在祁家班身上。

他們對此也沒有任何辦法，誰叫人家身上有刀又有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