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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腳趾奇襲”的慘敗，像一枚燒紅的烙印，深深燙在李曉陽的自尊心上，也徹底點燃了他關于物理競賽的熊熊戰意。接下來的日子，高二（3）班的空氣里，悄然彌漫開一股看不見的硝煙味，源頭正是教室靠窗和靠墻的兩個角落。

李曉陽變了。

曾經課間總是插科打諢、滿教室亂竄的身影，如今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拴在了座位上。他埋著頭，額前支棱的短發幾乎要戳進那本嶄新的《物理競賽沖刺寶典》里。眉頭緊鎖，嘴唇無聲地翕動，念念有詞，仿佛在進行一場與牛頓、麥克斯韋、愛因斯坦的艱難談判。草稿紙上不再是隨手涂鴉的搞笑漫畫，而是爬滿了歪歪扭扭的公式、受力分析草圖、以及被反復涂改的解題步驟。偶爾遇到卡殼，他會煩躁地抓亂頭發，像只困獸般在座位上扭動，發出壓抑的低吼。王胖子幾次想拉他去打球，都被他一個兇狠的眼神瞪了回去：“別煩！哥在閉關修煉，準備炸碉堡呢！”那眼神，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而“碉堡”的主人林小梅，依舊是那座風雨不動的“嚴肅城墻”。她依然保持著精準到秒的作息，課堂筆記工整如印刷品，課間要么和陳靜討論習題，要么獨自沉浸在更艱深的競賽輔導書中。她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圖書館那場小小“交鋒”的影響，甚至對李曉陽這突如其來的“發憤圖強”也視若無睹。偶爾李曉陽故意拿著“請教”的名義（實則試探虛實），將一道刁鉆的物理題遞到她面前，她只是平靜地接過，目光掃過題目，然后拿起筆，在草稿紙上行云流水般地寫下簡潔清晰的解題思路和關鍵公式，遞還給他，全程眼神交流幾乎為零，仿佛只是處理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班級公務。那份冷靜和效率，讓李曉陽憋著一股勁兒，卻又無處發泄，只能更加用力地啃書本，眼底的紅血絲都多了幾條。

就在這緊張得幾乎要凝固的空氣里，周五下午的體育課，如同投入滾油里的一滴水，瞬間炸開了鍋。

青嶼一中的操場沐浴在秋日午后慷慨的陽光里，塑膠跑道散發著微微的熱氣，草坪綠得晃眼。高二（3）班的學生們像一群被放出籠子的鳥兒，換上了輕便的運動服，在體育老師老趙（趙鐵柱）粗獷的哨聲指揮下，懶洋洋地集合。男生們摩拳擦掌準備籃球對抗，女生們則三三兩兩聚在跑道邊聊天，或是在墊子上做著準備活動。

“今天練跳遠！”老趙聲如洪鐘，指著沙坑方向，“都給我活動開！動作要領復習一下：助跑要快，踏板要準，騰空要舒展，落地要穩！注意安全！好了，分組練習！”

人群散開，各自尋找搭檔和場地。李曉陽活動著手腕腳腕，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女生組那邊。林小梅正和陳靜一起做著拉伸，動作標準得像體育教科書上的示范圖。她穿著合身的淺灰色運動服，馬尾辮高高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利落。那份專注做拉伸的認真勁兒，落在李曉陽眼里，不知怎的，又勾起了他心底那點被“最佳搞笑獎”和“腳趾奇襲”雙重挫敗壓下去的小火苗，以及一絲蠢蠢欲動的、想要“扳回一城”的惡作劇念頭。

“嘿，陽哥！看啥呢？準備起飛了？”王胖子抱著個籃球湊過來，擠眉弄眼。

李曉陽收回目光，眼珠一轉，一個大膽（且作死）的計劃瞬間成型。他一把摟住王胖子的肩膀，壓低聲音，臉上露出一個混合著狡黠和惡作劇興奮的笑容：“胖子，看哥給你表演個絕活！保管讓‘嚴肅城墻’也繃不??！”

“啥絕活？你可別又整幺蛾子！”王胖子一臉警惕。

“放心！看好了！”李曉陽拍拍胸脯，大步流星地朝著正在練習跳遠的幾個同學那邊走去。沙坑旁，幾個男生正輪流助跑、起跳，動作或標準或笨拙，激起陣陣沙塵和同伴的哄笑或加油。

李曉陽排在一個男生后面，輪到他時，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極其夸張的、仿佛即將奔赴戰場的凝重表情。他先是煞有介事地原地做了幾個極其扭曲的熱身動作——高抬腿像抽筋，擴胸運動像螃蟹揮鉗，引得旁邊幾個同學側目而笑。

接著，助跑開始！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直線加速，而是跑出了極其詭異的“S”型路線，身體左右大幅度搖擺，雙臂像風車一樣瘋狂揮舞，嘴里還配著音：“嗚——呼！看我的！無敵風火輪式助跑！”那姿勢，活像一只試圖模仿人類跑步的醉猴。

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笑聲開始抑制不住地響起。

“噗…曉陽這是跳遠還是跳大神？”“這助跑…是怕踩到螞蟻嗎？”“哈哈哈哈，風火輪！他以為他是哪吒啊！”

李曉陽對自己的“喜劇效果”非常滿意，臉上的表情更加投入（或者說更加扭曲）。他沖到起跳板前，沒有像標準動作那樣單腳有力踏跳，而是做出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動作——他雙腳并攏，像根彈簧一樣猛地原地蹦了起來！身體在空中極其夸張地扭動、蜷縮，雙臂胡亂揮舞，仿佛溺水的人在撲騰，嘴里還發出意義不明的“嗷——！”的一聲長嚎！

整個動作充滿了極致的滑稽和荒誕感！

“砰！”

一聲悶響。不是落在柔軟的沙坑里，而是結結實實地，以一個大字型的、極其狼狽的姿態，重重地拍在了起跳板和沙坑邊緣的硬地上！激起的不是沙塵，而是一小片可憐的、被壓扁的草皮。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隨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排山倒海般的爆笑聲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了整個操場！男生們笑得捶胸頓足，女生們笑得花枝亂顫，連體育老師老趙都扶著腰，笑得直不起身，指著李曉陽半天說不出話。王胖子更是笑得直接滾到了地上，捂著肚子嗷嗷叫。整個操場仿佛變成了歡樂的海洋，李曉陽那驚天一摔，成了引爆全場的最高笑點。

在這片失控的歡樂風暴中心，李曉陽齜牙咧嘴地趴在草地上，手肘和膝蓋火辣辣地疼，嘴里似乎還啃了點草屑，狼狽到了極點。但在一片模糊的視線和震耳欲聾的笑聲中，他掙扎著抬起頭，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尋那個特定的身影。

他看到了。

林小梅和陳靜站在一起。陳靜已經笑得前仰后合，毫無形象地拍打著林小梅的肩膀。而林小梅……她站得筆直，一只手還下意識地捂住了嘴，但那雙總是平靜如深潭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滿了驚愕，隨即，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滾燙的石子，劇烈的笑意漣漪無法抑制地蕩漾開來！

她先是肩膀開始微微顫抖，接著，那強忍的笑意終于沖破了捂嘴的防線。她猛地低下頭，整個身體都因為忍笑而輕輕聳動起來。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李曉陽清晰地看到了她微微泛紅的臉頰，和那雙彎成了月牙、甚至隱約有晶瑩水光閃動的眼睛！陽光透過她顫動的睫毛，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那份冰雪消融般的笑意，如同春日初綻的梨花，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生動和明媚，瞬間擊中了李曉陽！

成功了！他的“喜劇跳遠”雖然摔得狼狽，但終于…終于在那堵“嚴肅城墻”上，轟開了一道裂縫！看到了！他看到了林小梅毫無防備、發自內心的笑容！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疼痛和難以言喻成就感的暖流沖上心頭，讓他暫時忘記了身上的疼痛，甚至也跟著傻笑起來。

就在這時，林小梅似乎察覺到了他灼熱的目光。她抬起頭，臉上的笑意還未完全褪去，眼角的濕潤讓她平添了幾分平時罕見的柔和。她看著趴在草地上、灰頭土臉卻咧著嘴傻笑的李曉陽，唇角再次向上揚起，帶著一絲無奈，一絲嗔怪，還有一絲尚未散盡的忍俊不禁。

她松開捂著嘴的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過周圍的笑浪，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笑意的調侃，如同清泉滴落山澗：

“李曉陽同學，”她的聲音里還殘留著一絲笑意的微顫，“你這是在…練習‘喜劇跳遠’，順便測試草皮的抗壓能力嗎？”

“轟——！”

剛剛還沉浸在“破城”喜悅中的李曉陽，臉上的傻笑瞬間僵住，隨即被巨大的羞恥感淹沒！他猛地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形象——大字型趴在草地上，頭發上沾著草屑，運動服沾滿泥土，手肘膝蓋還隱隱作痛…活脫脫一個“行為藝術”失敗現場！

“我…我…”他手忙腳亂地想爬起來，動作笨拙得像只翻了殼的烏龜，引得周圍又是一陣更響亮的哄笑。

林小梅看著他狼狽不堪的樣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是一種混合著無奈、好笑和一點點…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她輕輕搖了搖頭，沒再說什么，轉身拉著還在狂笑的陳靜走向跑道，準備開始慢跑。只是轉身的瞬間，李曉陽似乎看到她微微側頭，肩膀又輕微地聳動了一下。

“陽哥！陽哥你沒事吧？喜劇效果拉滿了！哈哈哈哈！”王胖子終于笑夠了，跑過來扶他。

李曉陽借著王胖子的力爬起來，拍打著身上的草屑和泥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看著林小梅跑遠的背影，那馬尾辮在陽光下跳躍著，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和活力。他揉著摔疼的手肘，剛才那股巨大的羞恥感慢慢沉淀下去，心底卻奇異地泛起一絲甜意，混雜著塵土和草汁的味道。

“嘶…疼死了…”他呲著牙，眼神卻亮得驚人，對著那個背影低聲嘟囔，“…不過，值了?！?

體育課在喧囂和笑鬧中結束，短暫的輕松如同幻夢。當夕陽的余暉將教學樓染上暖金色時，高二（3）班的教室卻陷入了一種大戰前的、令人窒息的寂靜。

物理競賽選拔考試，開始了。

老劉板著臉，如同最嚴厲的監考官，將散發著油墨清香的試卷一張張分發下來。教室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壓抑的呼吸聲。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

李曉陽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忘掉體育課上的狼狽，也忘掉林小梅那個曇花一現的笑容。他拿起筆，目光如炬，投向試卷。第一題，電路分析，基礎題，順利拿下。第二題，力學綜合，有點繞，但他很快找到了突破口…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沉浸在物理的世界里，大腦高速運轉，筆尖在草稿紙上飛速演算，時而皺眉，時而恍然。那份在圖書館被激起的、被體育課短暫打斷的斗志，此刻化作了試卷上一個個充滿力量和跳躍思維的答案。他感覺狀態前所未有的好！

偶爾，他的目光會不受控制地越過幾張課桌，投向靠窗的位置。

林小梅端坐著，脊背挺直，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塑。她握筆的姿勢穩定而有力，目光專注地落在試卷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靜的陰影。她的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她的草稿紙整潔得驚人，演算步驟清晰、邏輯嚴密，仿佛不是在做題，而是在精心繪制一張工程圖紙。那份極致的冷靜和精準，像一臺精密的儀器在穩定運行，散發著一種無聲卻強大的壓迫感。

李曉陽的心微微一沉。他強迫自己收回目光，專注于自己的試卷。不能被影響！他暗暗給自己鼓勁。

時間在筆尖的沙沙聲中悄然滑過。當考試結束的鈴聲刺破寂靜時，李曉陽剛好寫完最后一個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像是打完了一場艱苦的戰役，筋疲力盡卻又酣暢淋漓。他放下筆，甩了甩有些發酸的手腕，下意識地又看向林小梅。

她也剛剛放下筆，正用她那慣常的、一絲不茍的動作整理試卷和草稿紙，將它們邊緣對齊，疊放整齊。然后，她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望向講臺，等待老劉收卷。就在她抬頭的瞬間，視線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李曉陽的方向。

兩人的目光，在充斥著試卷翻動聲和椅子挪動聲的嘈雜教室里，隔著幾排桌椅，短暫地交匯了。

那目光，平靜依舊，如同深秋的湖水。但在那平靜之下，李曉陽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冰層下暗流涌動的波動。那不是笑意，也不是嘲諷，更像是一種…審視？一種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的審視。仿佛她終于意識到，那個平時插科打諢的同桌，在物理的戰場上，似乎也并非全無威脅。

這短暫的對視，不過一兩秒鐘，卻讓李曉陽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無形的電流仿佛順著那交匯的目光竄遍全身，帶著一種奇異的酥麻感，瞬間驅散了考后的疲憊。他挺直了脊背，毫不退縮地迎上那道目光，嘴角甚至不自覺地勾起一抹帶著挑戰意味的弧度。

林小梅的目光微微一凝，隨即平靜地移開，仿佛剛才那瞬間的漣漪只是錯覺。她拿起整理好的試卷和文具，起身走向講臺交卷，背影依舊挺直而從容。

李曉陽看著她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還帶著體溫的筆桿。剛才那短暫的眼神交鋒，像一道無聲的宣戰書，清晰地刻印在他腦海里。

“看到了吧，林小梅？”他在心里無聲地宣告，“我的‘炮’，可不止會搞笑。物理這塊陣地，小爺我也要分一杯羹！”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物理競賽選拔的筆試硝煙剛剛散去，而一場關于成績、關于實力、關于少年人驕傲的無聲較量，已然在試卷之外，在兩人目光的交鋒處，悄然拉開了新的序幕。這一次，戰場在分數線上，武器是紙筆和大腦，而賭注，是通往更高賽場的通行證，以及那顆在“斗法”中愈燃愈旺的不屈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