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沙漠冷得刺骨。傅子陵攙扶著阿依娜，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沙丘間穿行。阿依娜的額頭滾燙，肩膀的傷口雖然不再流血，但匈奴箭上的毒素仍在侵蝕她的身體。

“再堅持一下，“傅子陵緊了緊裹在她身上的羊毛毯，“索圖老師說西南方五十里...“

阿依娜虛弱地點點頭，嘴唇已經干裂出血。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全靠傅子陵支撐才沒有倒下。

東方的天際泛起魚肚白時，他們來到一片奇特的雅丹地貌前。風蝕的土丘如同無數巨獸的骸骨，在晨光中投下猙獰的影子。這里就是索圖所說的“鬼域“。

“入口...應該在最大的土丘后面...“阿依娜氣若游絲。

傅子陵背起她，在迷宮般的土丘間穿行。沙地上不時可見動物的骸骨，被風沙打磨得發亮。突然，他腳下一滑，兩人一起滾下一道斜坡。

“阿依娜！“傅子陵顧不上自己的擦傷，急忙查看她的狀況。

阿依娜雙眼緊閉，已經陷入昏迷。傅子陵顫抖的手指搭上她的頸動脈——跳動微弱但還在持續。他咬咬牙，抱起阿依娜繼續前進。

轉過一座形似駱駝的土丘，眼前赫然出現一道狹窄的裂縫，僅容一人側身通過。裂縫深處隱約傳來流水的聲音。

“找到了！“傅子陵眼前一亮。

他小心翼翼地將阿依娜送入裂縫，自己隨后擠了進去。巖壁冰涼潮濕，蹭得他后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前行約二十步，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地下洞穴出現在面前，洞頂垂掛著晶瑩的鐘乳石，地面是一條湍急的暗河。

河岸邊散落著幾個陶罐和火把，證明這里曾有人來過。傅子陵點燃一支火把，火光映照下，他看到巖壁上刻著古老的樓蘭文字。

“索圖說的沒錯...“他輕聲自語，將阿依娜安置在一塊平坦的石板上。

暗河的水清澈見底，傅子陵用手捧起一些嘗了嘗——是淡水。他急忙取水為阿依娜潤唇，又撕下一塊衣襟沾濕敷在她滾燙的額頭上。

“水...“阿依娜無意識地呢喃。

傅子陵小心扶起她，讓她小口啜飲。幾口水下去，阿依娜的呼吸似乎平穩了些。傅子陵這才有空處理自己的傷口——后背的箭傷已經結痂，但剛才的滾動又讓它裂開了。

他咬牙用河水清洗傷口，然后從里衣撕下布條包扎。做完這一切，疲憊如潮水般涌來，他靠在巖壁上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微的響動驚醒了他。傅子陵猛地睜眼，發現阿依娜正試圖坐起來。

“別動！“他急忙上前扶住她，“傷口會裂開的。“

阿依娜的臉色依然蒼白，但眼神已經清明許多：“我們...在哪里？“

“索圖老師說的暗河洞穴。“傅子陵幫她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姿勢，“你覺得怎么樣？“

“像被駱駝踩過一樣?！鞍⒁滥让銖娦α诵?，隨即因牽動傷口而皺眉。

傅子陵取出索圖給的羊皮水文圖，在火把下展開：“我們需要順著這條暗河走，找到可以改道的地方?！?

阿依娜凝視著圖紙，突然指著一處標記：“這里...這是我祖父秘密修建的水閘。如果打開它，孔雀河的水就會改道...“

話未說完，洞穴深處突然傳來一陣詭異的回聲，像是金屬碰撞的聲音。傅子陵立刻熄滅火把，將阿依娜護在身后。

黑暗中，那聲音越來越近，還夾雜著含糊不清的說話聲。傅子陵屏住呼吸，手按在劍柄上——雖然他的佩劍早已丟失，但索圖給了他一柄樓蘭短刀。

黑暗中，兩點幽綠的光亮突然出現在前方。傅子陵握緊短刀，肌肉繃緊如弓弦。

“誰在那里？“他厲聲喝道，聲音在洞穴中回蕩。

綠光猛地停住，隨后一個沙啞的聲音用樓蘭語說了句什么。阿依娜在傅子陵身后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說'別動手，我們是逃出來的奴隸'。“

火把重新點燃，昏黃的光線下，三個衣衫襤褸的人影逐漸清晰。為首的是個獨臂老人，身后跟著一男一女兩個少年，看上去都不超過十五歲。他們瘦得皮包骨頭，脖子上還套著銹跡斑斑的鐵環。

“巴圖爾爺爺？“阿依娜驚訝地叫道。

獨臂老人瞇起渾濁的眼睛，突然跪倒在地：“公主！您還活著！“他身后的兩個孩子也跟著跪下，瘦弱的身體不住顫抖。

原來老人曾是王宮的馬夫，城破時被匈奴人砍斷右臂，因被認為無用而僥幸沒被帶走。兩個孩子則是他從奴隸營中救出來的。

“城里...現在怎樣了？“阿依娜輕聲問。

巴圖爾老淚縱橫：“死了好多人...尉屠耆大人...不，那個叛徒把國王關在鐘樓里，每天當眾羞辱。匈奴人搶走了所有糧食和年輕女子...“他哽咽著說不下去。

女孩突然開口：“他們還...還在地下找東西。我聽見呼衍灼說要找什么'水圖'...“

傅子陵和阿依娜交換了一個眼神——匈奴人在找水文圖。

“你們怎么知道這個洞穴？“傅子陵問。

“老奴小時候跟著先王來過，“巴圖爾說，“這里一直是王室的秘密。我們躲了三天，本想順著暗河逃到于闐去...“

阿依娜突然咳嗽起來，肩部的傷口又滲出血跡。傅子陵急忙查看，發現傷口有些發炎的跡象。

“公主受傷了？“巴圖爾焦急地說，“我知道哪里有藥草！暗河邊生長著一種紅色的小花，我們叫它'血見愁'，對傷口最有效?！?

少年自告奮勇：“我去找！我跑得快！“

傅子陵不放心地看向阿依娜，她卻點點頭：“讓他們去吧，樓蘭的孩子熟悉沙漠里每一種藥草?！?

兩個孩子拿著火把跑進洞穴深處，巴圖爾則從懷里掏出半塊干硬的馕餅：“公主，漢使大人，吃點東西吧...“

傅子陵將餅掰碎泡軟，一點點喂給阿依娜。老馬夫則絮絮叨叨地講述著城破那天的細節——尉屠耆如何突然打開城門，匈奴騎兵如何如潮水般涌入；安歸王被俘時如何挺直脊背，沒有露出一絲懼色...

“索圖老師...有消息嗎？“阿依娜輕聲問。

巴圖爾搖搖頭：“城破后就沒人見過他。有人說看見他往王宮方向去了...“

正說著，兩個孩子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手里捧著一把鮮紅的小花。女孩熟練地將花瓣搗碎，敷在阿依娜的傷口上，然后用干凈的布條包扎好。

“咦？“傅子陵驚訝地發現，阿依娜緊鎖的眉頭竟然舒展了些。

“血見愁能止痛消炎，“女孩驕傲地說，“我媽媽是醫師，教過我。“

夜幕降臨（雖然洞穴中永遠黑暗，但他們憑感覺知道外面天黑了），五人圍坐在小火堆旁。傅子陵研究著水文圖，突然發現一處標記與索圖之前給他看的地圖有細微差別。

“這里...多了一條支流？“

阿依娜湊過來看：“這是祖父后來開鑿的密道，直通王宮地下。只有王室成員知道?！?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傅子陵腦海中成形：“如果我們能從這里進入王宮，救出你父親...“

“太危險了，“阿依娜搖頭，“尉屠耆肯定派重兵把守。“

巴圖爾突然說：“老奴知道一條更隱秘的路。先王當年修建密道時，曾留下一個工匠專用的小通道，用來檢修水路。連尉屠耆大...那個叛徒都不知道?！?

傅子陵眼睛一亮：“能帶我們去嗎？“

“漢使大人！“阿依娜急道，“你的傷...“

“已經好多了，“傅子陵活動了下肩膀示意，“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們能救出國王，聯合逃亡在外的樓蘭人，就有機會反擊。“

阿依娜看著他堅定的眼神，終于點頭：“好，但我要一起去?！?

“你的身體...“

“我是樓蘭公主，“阿依娜的聲音雖輕卻不容置疑，“這是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