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巴克斯，你這號稱永恒不滅的城市！

白天黑夜的盡頭，我早就知道了。現(xiàn)在，連那些小商小販、跑腿打雜的人都要大喊：“帝國的末日，到了！”

帝國的權(quán)力，本該來自所有的公民，現(xiàn)在卻被一小撮有權(quán)有勢的人偷走了。那些頭上戴著金冠的家伙，哪一個不是一身毛??？貪婪啃噬著他們的五臟六腑，欺騙成了他們的呼吸，惡毒流淌在他們的血液里！他們踩踏普通百姓，奴役所有人！對他們好的人被他們從背后捅刀子，最愛他們的人死在他們手上！這么多壞事，居然還披著“正義”的外衣！

“我看見一本被封印的書，有七道封印…第一道已經(jīng)打開了…”

“我看見…一條巨蛇…吞吃敵人，最終必定…大獲全勝！”

硝煙彌漫，血腥味到處都是。巴克斯??！你既然享受過無上的榮耀，現(xiàn)在也得吞下深淵的苦果！過去的輝煌，能容納百萬人的巨大城市，如今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廢墟！

我獨自一人坐在凱旋門的最高處。夜深了，天空黑得像墨汁，那黑暗、深邃、冷酷的樣子，簡直像我的眼睛。這黑暗不只是遮住了天，還想把下面的大地也吞掉。大火焚燒著城市，被侮辱的尸體躺在那里，火焰像發(fā)瘋的魔鬼在倒塌的墻壁和廢墟間狂舞。

跳動的火光，撕扯著周圍濃稠的黑暗。無數(shù)聲音從火海的深淵、黑暗的縫隙里升騰、匯聚，直沖云霄——那是絕望的吼叫、臨死的尖叫、狂怒的吶喊、無助的哀嚎！這些聲音扭曲糾纏在一起，變成了這座城市垂死的生命哀歌，久久回蕩在焦灼的空氣里。這座巨大的城市像是在烈火中痛苦地扭動、哭喊，想掙脫被焚燒的痛苦，又因為害怕想縮回永恒的黑暗里發(fā)抖。

這一切景象，都收在我冰冷的眼睛里。我坐在這里，身下是象征無上榮耀的白色石頭，我的心比石頭還要冰冷死寂。我怎么能安然坐在這“神圣”的頂點，靜靜看著末日的慘劇拉開它血紅的帷幕？難道我心中正義的熱血早已在血管里凝固？還是我身上這套曾經(jīng)代表守護、如今沾滿血污的華麗鎧甲，連同鑲嵌著冰冷堅硬寶石的巨大頭盔，太重了，把我的靈魂都壓垮了？我想不明白。腦子里只剩一片空白，像被風(fēng)暴掃蕩過的荒野。

“還好嗎，我的朋友？”

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種奇怪的熟悉感，突然從我身后響起。我猛地一驚，急忙回頭。

是他。

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在跳動的火光下忽明忽暗。這么多年沒見，時光似乎沒能完全磨滅他眼中的光彩。

“啊？”我喉嚨里擠出干澀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你怎么上來的？”

“呵，”老頭輕笑一聲，那笑聲像是穿透了時光的塵埃，還帶著過去的戲謔。他腳步竟然輕快得像飛一樣，幾步走到我旁邊，安然地坐下。他側(cè)頭看著我，嘴角那抹熟悉的微笑，仿佛就在昨天?！按蟾庞腥松蟻淼臅r候，心里太亂，忘了把梯子撤走吧？”

“哈！你這…老家伙！”我不禁短促地苦笑一聲，胸中郁結(jié)的冰塊好像裂開了一道縫。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又投向下面地獄般的火海。

“巴克斯凱旋門，”老頭伸手，粗糙的手指輕輕敲了敲身下冰涼光滑的石頭，發(fā)出篤篤的聲音，“這么多年過去了，它還是那么精美絕倫，不是嗎？”

“精美？”我嗤之以鼻，聲音里滿是疲憊和譏諷，“再華麗又有什么用？不過是把歷代皇帝功勛的碎片，強行拼湊成一座巨大的墳?zāi)沽T了！現(xiàn)在我眼里看它，還不如城外沉默的、只剩下一點點水流的高架水渠順眼！”

“確實。”老頭依然微笑著，那笑容像是包容了眼前所有的混亂和毀滅?！盀榈蹏⑾虏皇拦椎能妶F準(zhǔn)備的凱旋門…如今竟沒有一個士兵，能在漫天的鮮花和歡呼聲中，昂首闊步地走過去了?！?

說完，我才感覺喉嚨像火燒一樣疼，嘴唇早就干裂得像焦土。原來我好久沒喝一滴水了。

“喏，喝吧！”

老頭的目光還是像過去一樣銳利，立刻察覺了我的窘迫。于是從寬大的袍子里變出一個沉甸甸的皮水壺，遞到我面前。

我?guī)缀跏菗屃诉^來，入手冰涼沉重。趕緊擰開蓋子，仰起頭，清涼的水帶著生氣灌進我干涸的喉嚨。我像牛飲水一樣咕咚咕咚喝，一會兒就喝掉了半壺。久違的清涼瞬間傳遍全身，驅(qū)散了幾分麻木。稍微感覺…舒服點了?；靵y的思緒也像被水滋潤了，艱難地重新流動起來。

“這水…從哪兒弄來的？”我喘著氣問，把水壺還給他，聲音雖然沙啞，但有了點生氣。

“城外壕溝里的水唄！”老頭回答得干脆利落，眼神坦蕩。

“騙人！”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拙劣的玩笑，嘴角牽起一絲真心的笑意，“壕溝？那里流的，恐怕血比水還多！我可沒嘗到半點血腥味和鐵銹味！”

“哈哈哈哈哈哈…”老頭放聲大笑，用力拍著手，笑聲在空曠的門頂回蕩，和下面的哀嚎形成詭異的呼應(yīng)。“好！好小子！這么多年不見，終于不是當(dāng)年那個一騙就信的生瓜蛋子了！快說說，你都經(jīng)歷了什么？這里面的故事，一定精彩極了！”

“哎呀！”我?guī)ег?，也有感慨，“我還以為你總在暗處偷看呢！”

“哈哈，小子！”老頭笑聲沒停，又從袍子里摸索出一個樣子差不多但更精致的皮袋子，硬塞到我懷里?！奥牴适拢?dāng)然得親口聽當(dāng)事人講才夠味！嘗嘗這個，剛從馬里廷弄來的好酒！”

我低頭看著懷里的皮袋，手指撫摸著它細膩的皮革紋理。馬里廷的葡萄酒！這是我在無數(shù)個寒冷的疲憊夜晚、在浴血廝殺的間隙，日思夜想的瓊漿玉液！我手微微顫抖著打開袋塞，顧不上細細聞它那傳說中醉人的芬芳，就小心地湊上嘴唇，輕輕抿了一口。

一股說不出的復(fù)雜滋味，瞬間在舌尖炸開！深沉的果香夾雜著陽光曬過的泥土芬芳，一絲恰到好處的酸冽像暗夜的閃電劃過，接著是醇厚綿長的回甘，裹挾著橡木桶的暖意，溫柔地撫平了喉嚨的灼痛，甚至?xí)簳r驅(qū)散了彌漫在空氣中的硝煙和血腥味。這味道…這獨一無二的美酒！我那被粗劣食物和劣酒磨鈍的舌頭，實在找不到貧乏的語言來描述它萬分之一的奇妙！它像一團溫暖的火，從喉嚨一直燒進我冰冷的胸膛。

“好，”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眼中映照著下面跳動的沖天火光，瞳孔深處仿佛也燃起了一小簇火焰。我把酒袋放在身邊冰涼的石板上，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老頭，他的臉被歲月和火光刻滿了痕跡。我的聲音低沉而平穩(wěn)，像是塵埃落定后的寧靜，也包含著開啟沉重過往的決心：

“既然你想聽我的故事…那么，咱們就從頭說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