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脊嶺的寒風像裹著冰碴的刀子,刮過林風沾滿獸血與泥土的臉頰。狩獵隊沉重的腳步聲在死寂的山林間格外清晰,血腥氣引來禿鷲盤旋的暗影。
隊長趙莽肩扛一頭體型驚人的黑鬃山彘,粗壯的胳膊青筋虬結,聲音卻壓得極低:“都警醒點!這畜生臨死前嚎得邪性,別引來更麻煩的東西。”他布滿疤痕的眼角掃過略顯沉默的林風,“小子,剛才那下補刀夠利落,就是動作太愣,差點讓獠牙挑了肋巴骨。回去加練!”
林風悶悶地“嗯”了一聲,五指下意識地攏緊粗糙的獸皮衣襟,試圖壓下胸腔里那股仍在隱隱翻騰的冰冷悸動。
剛才生死關頭,面對驟然暴起、獠牙直刺心窩的山彘幼崽,他體內蟄伏的異樣能量毫無征兆地爆發了。不是父親教導的、源自丹田氣海的溫熱玄力,而是一股尖銳、冰冷、帶著撕裂感的銀白色細流,瞬息間凍結了山彘的動作,也讓他自己如墜冰窟,四肢百骸針扎般刺痛。
這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異物”,是他胎穿此世最大的秘密,也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它不是金手指,更像一個隨時可能反噬自身的詛咒。
“風子哥!”一聲清脆的呼喚穿透壓抑的歸途氛圍,像林間乍泄的陽光。山路拐角處,一個纖細的身影正焦急地踮腳張望。
少女約莫十五六歲,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色棉布裙,烏黑的辮子垂在胸前,發梢系著根不起眼的暗紅草繩。她背著個碩大的藤編藥簍,里面塞滿了還帶著露珠的止血草、寧神花,幾乎把她單薄的身子壓彎。正是村長柳元正的獨女——柳瑤。
“阿瑤?”趙莽的眉頭舒展開些,“不是讓你在村里等著?”
柳瑤小跑著迎上來,清澈的眼眸迅速掃過小隊眾人,確認無致命傷后,才松了口氣,目光最終落在林風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擔憂:“莽叔!我聽阿石哥說你們遇上了帶崽的黑鬃畜牲?風子哥他……”她敏銳地捕捉到林風蒼白的臉色和刻意避開的眼神。
“沒事,這小子命硬。”趙莽拍了拍林風的后背,力道大得讓他一個趔趄,“就是嚇著了點。正好,你采的這些草藥,回去趕緊熬幾碗安神湯,給這些兔崽子灌下去。”
柳瑤應了一聲,卻自然而然走到林風身側,小手不著痕跡地托了一下他有些發麻的胳膊肘,指尖傳來的溫度讓林風緊繃的神經微微一松。“風子哥,我扶你走。”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不容拒絕的關切。
隊伍重新啟程,氣氛因柳瑤的到來輕松了些許。林風感受著臂彎處隔著粗糙衣物傳來的一點支撐力,心頭泛起暖意。柳瑤并非什么絕色美人,卻像是黑山坳貧瘠土壤里倔強生長的一株清心草。她自幼隨村長辨識藥草,心思細膩,也許是村里唯一一個總能察覺到林風偶爾流露出的不屬于十六歲少年的沉郁眼神的人。
暮色四合,低矮的土坯房輪廓終于在望。村口那株虬勁的老槐樹下,一個穿著半舊葛布長衫的清癯身影背手而立,正是村長柳元正。他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歸來的隊伍,尤其在林風身上停頓片刻。
“回來了就好。”柳元正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天然的威信,“趙莽,處理獵物,按老規矩分配。受傷的去柳瑤那兒領藥。”他目光轉向女兒,“瑤兒,給你風子哥單獨熬一副‘寧心散’,加三錢鐵骨葉。”
柳瑤微微一怔,鐵骨葉性烈,通常是給重傷員固本培元用的,但她沒有多問,只是點頭:“知道了,爹。”
林風心頭卻是一凜。村長這吩咐,絕非簡單的安神!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回到自家那座簡陋卻整潔的小院,母親李氏早已等在門口,眼眶微紅,一把將林風攬進懷里,粗糙的手掌反復摩挲著他的后背,嘴里念叨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父親林大山站在一旁,沉默地接過林風的行囊和沾血的獵刀,布滿風霜的臉上刻著掩飾不住的后怕與欣慰。他用力捏了捏林風的肩膀,感受著兒子結實的筋骨,低聲道:“沒丟老子的臉。”
晚飯是難得的肉湯和粗面餅。飯桌上,父母絕口不提狩獵的兇險,只是不斷給林風夾肉,絮叨著村里瑣事,試圖將白日里的血腥隔絕在家門之外。這份樸素而沉重的關愛,是林風扎根于此世最大的錨點。
然而,飯桌下,林風的手卻始終緊握著胸前貼身懸掛的那枚溫潤的黑色石墜。這是他六歲時,在后山小溪撿到的。觸碰到它,總能令體內那股冰冷的躁動稍稍平復。
深夜,萬籟俱寂。
林風盤膝坐在自己狹小的土炕上,深吸一口氣,排除雜念,運轉村長傳授的最基礎的《引靈訣》。絲絲縷縷微弱的、帶著山林草木氣息的溫熱玄力被緩緩引入丹田——那是啟靈境修士淬煉體魄、滋養本源的力量源泉。然而,當意識沉入體內,試圖安撫那蟄伏的銀白異力時,異變陡生!
仿佛受到《引靈訣》溫和玄力的刺激,那沉寂的冰寒能量驟然蘇醒,不再是細流,而是化作無數銀白色的光點,如同受驚的蜂群,狂暴地在他狹窄脆弱的經絡中沖撞起來!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遠超白天狩獵時的程度。林風悶哼一聲,額頭瞬間布滿冷汗,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皮膚下隱隱透出詭異的銀芒。
“呃啊……”壓抑的痛呼溢出牙關。
“風子哥!”幾乎是同一時間,窗欞被輕輕叩響,柳瑤刻意壓低卻難掩焦急的聲音傳來,“你怎么樣?爹讓我送藥來!”
林風牙關緊咬,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壓住翻騰的氣血,嘶聲道:“門…沒拴…”
柳瑤端著藥碗閃身而入。昏黃的油燈下,她一眼看到林風痛苦扭曲的面容和皮膚下閃爍不定的詭異銀光,俏臉瞬間煞白。“這是……”她穩住心神,迅速放下藥碗,毫不猶豫地伸出微涼的手指搭上林風劇烈顫抖的手腕。
她的指尖縈繞著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翠綠色氣息,不同于玄力的溫熱,而是充滿生機的清涼。這并非啟靈境該有的力量,更像是某種天生對草木精元的親和與疏導。這股清涼的氣息如同溫柔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探入林風暴躁的經絡。
“別抗拒我,風子哥!”柳瑤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試著引導它……天樞,轉向關元,繞開沖脈!”
翠綠的氣息在林風體內游走,巧妙地避開銀白光點肆虐的主脈,在細小的支脈間流淌,努力維持著那些即將被寒氣凍結崩裂的經絡的生機。這精準的引導,絕非僅僅依靠書本知識,更像一種深植于血脈的本能感應。
那銀白能量感受到翠綠生機的“入侵”,越發狂躁,沖擊猛然加劇!
“噗——”林風再也壓制不住,一口帶著絲絲寒氣的暗紅逆血噴濺在土炕邊緣。
柳瑤也被這股反震之力震得指尖發麻,翠綠氣息差點潰散。“不行!它太霸道!”她眼中閃過決然,迅速從懷中貼身小袋里捻出一枚干枯的、形如鳥喙的暗紫色奇異草籽,毫不猶豫地塞入林風口中,“吞下去!這是‘紫鳶喙’,能鎖脈!快!”
一股辛辣苦澀的味道在口中炸開,隨即化為奇異的暖流,所過之處,翻騰的銀白能量如同遭遇無形枷鎖,沖擊之勢驟然一滯!林風趁機全力運轉《引靈訣》,引導那微弱的玄力滋養受損的臟腑經絡。內外交攻的痛苦稍有緩解,皮膚下的銀芒也黯淡下去。
柳瑤緊張地看著他呼吸漸趨平穩,才癱軟般靠著土墻坐下,鬢角已被汗水浸濕,小臉上盡是疲憊與后怕。“這……這不是玄力失控……風子哥,你體內那股寒氣……到底是什么?”她聲音微顫,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它……它在侵蝕你的根基!”
林風緩緩睜開眼,眼底殘留著驚悸與深深的疲憊。他看著柳瑤,少女清澈的眼眸里映著自己狼狽的倒影,還有無法掩飾的關切與探究。窗外月色凄冷,屋內油燈如豆,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投在斑駁的土墻上,搖曳不定。
隱瞞還是坦白?柳瑤的“紫鳶喙”和那奇異的翠綠氣息意味著什么?村長特意叮囑加重藥的深意……以及體內這隨時可能爆發的“銀芒之禍”……前路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危機四伏。
“瑤兒,”林風的聲音沙啞干澀,他抹去嘴角的血跡,目光復雜地看向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少女,“這件事……可能比我們想的,都要麻煩。”